第四十一章 春雨染心
染春哭的浑浑噩噩,一颗脑瓜还被淋得稀里哗啦,有些发懵,只愣愣的瞧着那青巾帕,未动。 白衫公子也不在意,收了方帕入怀,蹲下身子和她平视,一双温润的眼睛看着她,声音如三月清风拂过心田:“姑娘,你没事罢?” 染春停了嚎哭,还有点哽噎,一抽一搭的摇摇头。 白衫公子道:“姑娘,雨湿地凉,还是起来说话吧。”说罢将伞倒过左手,右手一甩衣袖,长袖笼过指尖,伸在染春面前。 染春攥紧了那翩袖口,公子一站起身,便带起了染春。 公子把青油纸伞递给染春,温言道:“仔细些,莫要再淋了,起了伤风就不好了。” 身后的小厮忙凑了过来,紧张道:“少爷,少爷你也快别淋了,淋坏了可怎办!” 公子笑笑,说了声无大碍,又回头看了看染春和扔在一旁的空菜篮子,略自沉思,在小厮耳边交代了几句。 小厮皱着脸:“小的这就去办,少爷你也赶紧找个地方避避雨!” 公子就近择了个食楼,指了指,道:“我就在这里,你快去快回,路上勿要耽误。”小厮点点头,一溜烟的跑了。那公子回身向染春道了句请,便引着去了食楼。 染春举着伞跟在那白衣公子身后,伞沿压得低,只能瞧见那公子的衣衫下摆随着步子晃动,除去被雨淋的颜色有些发深,干净素白,不沾泥点。染春眨眨眼,心底对这人的好感又多了一分。 进了食楼,两人挑了个二楼临窗的座位坐了,那公子点了几个菜色,酸辣甜咸几种口味各占其一,又要了壶碧螺春。 染春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虎视眈眈的盯着一盘盘端上桌的菜肴,吞了吞口水。 那公子将盘子向着染春推了推,道:“在下不知姑娘口味,擅自点了这几样,姑娘挑着对胃的凑合吃吧。” 染春抬首看了眼白衣公子,正对上那人润泽的眼,连忙低了头,道一句:“多谢公子。”再一颔首,拿起筷子夹了块辣子鸡,放回碗里,细嚼慢咽。 那公子给自己倒了杯茶,举在唇边浅饮,偏脸瞧着窗外的风景,一眼也不多看染春。 染春心下暖了暖,这公子不仅长相俊俏,家教也是极好的,知道姑娘家家的不愿在个陌生男子前进食便不瞧她,让她吃个自在。想到这里染春也不再扭捏,紧扒了几口饭,风卷残云扫荡完辣子鸡,又拿了块红烧猪肘开始对付。 染春一边啃着蹄膀一边想,也不知道他是哪家的公子,他自己不提,染春碍着矜持也不好问,可一想到今日别过再无相见的机会,染春的一颗心又有些憋屈。可若是自己先开口,直接问个男子的名字又显得唐突,欠缺礼数。自己先报家门,身份就露馅了,染春这回不管不顾的跑了出来,说什么也不想回去。这可怎生是好。 染春捏着半块猪肘正在踌躇,楼梯处忽然踢踏作响,听着上来不少人,染春好奇的回头去看,正看到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孩领着一众家丁攒上二楼,一颗小脑袋甩来甩去,四处张望。 那个之前离开的小厮也出现了,在那小丫鬟肩膀一拍,又指指染春这边。小丫鬟立刻把头转到染春这个方向,定住了。 染春拿着猪肘的手一僵,那女孩已经向她飞奔而来,一把扑在染春身上,迸发出了哭腔:“我的小姐,小姐诶~呜呜~你可急死奴婢了~~” 染春终于回过神来,将手中的猪蹄和矜持一起甩脱,一拍桌子,一双柔荑指着对面安然品茶的公子,咬牙道:“你……你……你……” 那公子放下茶杯,冲染春和煦一笑,从容道:“姑娘,外面龙蛇混杂,姑娘又单纯不解世事,若我存了歹心,姑娘现下只怕……所以还是早些回府为好,尚书大人恐怕也是担心的很。” 染春一张脸憋得通红,杏目圆瞪,大声道:“哪个……”要你管三个字还未脱口,便被家丁团团围住,架出了门。 身后,白衣公子站起身来,依旧是一张笑颜,抬手一送,道了句:“姑娘,慢走。” 回了府,老爷子的脸黑的好似锅底灰,满嘴体统家教,将染春骂了半个时辰。骂完了痛心疾首的摇了摇头,叹了叹气,染春以为解脱了,刚要松口气,老爷子又提起一口气,搬出列祖列宗,以你如何对得起某某为开头,一个一个数了个来回,又将染春骂了半个时辰。骂爽利了,老爷子一甩手,将染春打回去关禁闭,才作完。 染春被关在房里,十足的气愤。其实那公子话说得很对,染春一个深闺大小姐,身无分文,独自在外面的确危险。事也处理得当,唤了自家小厮去尚书府通报,将她捉了回去。可染春的逃婚大计被灭,心里憋了一股火气,平息不下,闷出一头的汗。 贴身小丫鬟打了盆水蘸了湿巾给她擦,一双眼睛还有些红,嘟囔道:“小姐啊,你说你没事作甚离家出走啊?” 染春提起这事气更不顺,一把抓下湿巾摔进水盆,哼道:“我不出走,待在这里嫁那个老不修么!” 小丫鬟苦了脸,道:“我的姑奶奶呀,老爷那么疼你,怎么会把你嫁给御史大人,你也不听奴婢把话说完,你要嫁的是御史大夫家的大公子……” 染春一滞,张嘴呆了呆,又一哼:“大公子又怎的,我又没见过,若是个嘴歪眼斜满脑猪油的胖子,我也要嫁过去不成?” 小丫鬟有些哭笑不得,道:“小姐怎么会没见过啊!” 染春理直气壮道:“什么时候见过了!那御史老头也没带他儿子来过府上啊。” 小丫鬟撇撇嘴,道:“小姐你不晓得么?今儿个那位穿白衫的倜傥公子哥,就是御史大人家的大公子……” 。 白小三将折扇一合,吧嗒敲在掌心,赞道:“有道是良缘天赐,冥冥之中果然自有红线将你俩栓在一处。” 染春勾唇笑笑,墨绿色的眸子一浓再浓,轻声道了句:“是么。” 白三又道:“喏,后来怎的?君子配佳人,举案共齐眉了?” 染春摇摇头:“我那时怨他坏了我逃婚大计,处处与他作对。他说院里的芍药花开得好,我便掐了,他送来西巷的蜜饯金枣,我偏要扔。”
白三晃晃脑袋,道:“想不到染春姐也有刁钻的年岁。” 染春笑道:“少年人不更事。”顿了顿,又道:“后来便知道了他的好,心里便也只念着他的好。”抬手抚了抚头上的翠绿步摇,垂下的玲珑珠在指腹间叮铃作响,染春道:“他晓得我喜着绿衣,便送了这簪子做定情之物。” 白三看着那青碧色的玉簪子,剔透晶莹,弯弯眼角:“染春姐好福气,说起来,他初见时是如何发现你身份的?” 染春道:“我也曾问过他,我穿了丫鬟的衣服,他一眼便瞧出来是哪个府邸的,又看见了那空篮子。他说哪家的丫鬟会拿着赶早集的菜篮下午跑出来贴墙角淋雨的。便叫了随身的小厮去我府上打听,可曾走失了人,这便引了人过来。” 小三啧啧两声,道:“好眼力。”摸了摸下巴,又问:“唔,那你在地府等了他这么些年,可曾遇见?” 染春有些晃神,点点头,怔了会儿,倏地一抬眼,看着白三,眼里的荧光黯淡,轻轻吐出口气:“可是他不记得我了。” 染春穿了一身春绿拖曳长裙,袖口的藤花纹盘盘绕绕,一头青丝被翠绿步摇束在脑后,被衬出几分绿意。染春阖起眼,喃喃重复道:“他不认得我。” 小三慌了,不敢再问,支支吾吾的想安慰安慰,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乱作了一团。 染春瞧着他的样子,噗嗤一笑,拍拍他肩头,道:“都过去了多少年,我早释怀了,地府冥殿几去几回,到了最后谁又能记得谁呢。” 白三只能陪着干笑,顺口道正是正是。 染春站起身来,甩甩手腕:“聊的够久了,我也该回东殿了。”道了个别,作势要走。 小三忙拎起那一摞书册,道:“染春姐,这书是要送去哪里的?我帮你拿过去。” 染春回身道:“不必,这书就是殿下叫我拿来给你的。” 小三一楞,转念一想,忽的想起来他眼睛还缠着绷带的时候,为了套夜梵的话,似乎确是提及过自己对术法的书很有兴趣,夜梵当时也确是应承过要借书给他。但那纯粹是随口一说,瞎掰的,现在自己都记不大清了,没想到夜梵还惦记着。 染春的嘴开了开,又闭了闭,最后还是说了出来:“小三啊,有些话不该我这个做丫鬟的说,但我跟了殿下这么些年,也还是忍不住想说。殿下待人看着淡漠,其实却也有他的体贴之处,只是他从不说,便也没人留意。” 说罢拍拍白三怀里的那叠书卷,继续道:“殿下说你根基尚浅,过于高深的术法怕你看不懂,便挑了些浅薄的册本给你打打基础,怕你看多了嫌烦闷,又捡了些得趣的给你解闷,还想着术法之道,还是实用为佳,又给你选了几本可以学来防身的集册。” 白小三搂着那堆书册,已经呆了。 染春瞅着他一脸呆样,叹了口气:“哎,殿下拟出的书单涂了又抹,改了又添,案头的蜡烛整整亮了一宿未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