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暗香涌动
院里的小桃树长得愈发讨喜,枝叶茂盛,花团锦簇。花开到了极致,凉风拂过,带下枝头,便会露出藏在后面的一朵朵花蕾,娇羞半遮,含苞待放。 樱红叠浅粉,嫩绿初展芽。淡香飘散离人醉,落英纷纷花未央。 白小三眼上覆着三尺白绫,抱了盘五香豆,穿了身豆芽青的袍子,后领插着小破折扇,翘着腿坐在木藤摇椅上,将嘴里的蚕豆嚼得嘎巴作响。 吃完一颗,白三在盘子里又摸出一颗,向上一丢,小蚕豆抛出个弧度,砸在鼻尖上,弹到地上,骨碌骨碌,滚出去好远。 白三顿了顿,用手摸摸鼻子,叹出一口气。那腔调拉得老长,末尾还卷了弯弯,叹得是惆怅中带着几许忐忑,忐忑中又带着点点忧愁。 那天扒着墙头,听到噩耗,白三愣了半晌,待回过神,崔珏早已离开。屋里的夜梵还是他离开时的样子,坐在桌旁,捻着纸张,一页页的翻动,见到白三,说:“你有伤在身,不要总往外跑,歇息下吧。” 声音平和淡淡,听不出一丝异样。 白三张张嘴,你是不是骗我这几个字在喉里兜兜转转,翻腾个来回,却始终说不出口,只得闭了嘴巴,乖乖顺顺回去休息。 其间也曾试探过,白三拿起夜梵放在桌上的书册,拎起来掂量掂量,问道:“这是什么书?你这两天看得这么入神。” 夜梵抿了口茶水,道:“一些凡间的术法存本罢了。” 白三自持着老脸,道:“哦呀,凡间的这些个奇门遁甲,我一向很有兴趣。各门各派,术法皆不同,各有千秋,变幻莫测,实在是妙得紧。“说罢干咳一声,指尖在书脊上轻轻摩挲,又道:”待你看完,不知可否借我一窥?” 夜梵放下茶杯,挑眉看看白三,调侃道:“白公子爱好果真广泛,居然连这幻术道法都涵盖在内。” 白三恬着个脸,将垂下来的白绫带子用两指夹着,顺势一捋,厚颜道:“过奖过奖,略知皮毛而已。” 夜梵斜睨着眼,将白三打量一番,勾勾嘴角,道:“好,等你伤好了,随你看。” 夜梵这话说得不假思索,不打磕巴,语气笃定,听不出半分虚假,就好似白三偷听到的事情不曾发生过,崔珏没有站在屋中,没有和夜梵探讨过他的眼睛,没有说出过那要命的不足一成。 白三暗自思量,决定再试上一试,便蹭到窗台旁,两手一推,撑开窗扇,那棵百年桃树便现出了影。白三侧身靠在窗棱上,尽量让那老桃花露的多些,道:“哎,这桃树长得再好,花期再长,也只是孤伶伶一棵,始终不及那树海一片,层层锦红,绵香十里。” 夜梵走过来,站在他身旁,远远的看着那大得出奇的桃树,道:“无妨,你若想看,日后一同去二殿便是,楚江的后花园里种满了各类花草,姹紫嫣红,争香斗艳,风姿标致,十分瑰丽。” 白三昏黑的眼前忽然闪现了一幅画面: 殷红缀樱草,杏黄衬秋香。百花之中,夜梵自身后拥住白三,双手环在他腰际,削尖的下巴搁在白三肩窝处,薄薄的唇靠在白三耳边,轻轻的说:“此等风景,我只予你一人看,相携终老,一生了无憾。” 白三沉溺在自己的幻象之中,呲着牙咧着嘴,笑容颇猥亵。猥亵够了,白三转过头,问:“此话当真?” 夜梵偏头看看白三,一双凤眼略略弯起,应道:“当真。” 窗外的小春风呼呼的吹,白三的小心肝悠悠的荡。 荡啊荡啊荡到了这最后一日,白小三坐在藤椅上,从盘子捡粒五香豆,中规中矩送到嘴里,继续嘎巴。 敷了这些天的药,眼睛其实已经不疼了,白三曾用手轻触,没什么感觉,再稍稍按按,也没大不适。白三摸摸下巴,兴许珏儿说话夸张了些,自己向来运道甚佳,没准就好了不是。 越想越靠谱,白三心情豁然开朗,掰着手指头数数时辰,差不多到了,乐呵呵的吃了最后一颗蚕豆子,擦手抹嘴,半摸半蹭的回了屋子。 时间掐的准,白三一屁股刚一坐下去,崔珏便推门进来了。门扉大开,吹进了一小股凉风,扫在白三身上,把白三一颗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小心肝吹得七上八下。 白三端坐在床榻上,两只手攥成拳放膝盖上,梗着脖子让崔珏拆绷带。 崔珏将结扣解开,绷带一圈圈拆下,崔珏边拆边嘱咐:“等下除去绷带,勿要着急,让眼睛适应下光亮,慢慢睁开。” 白三嗯了声,一双手已是攥出了汗,摊开在衣衫上蹭了蹭,又攒起来。 也不知道夜梵去了哪里,白三张张嘴,想要问,话到嘴边却又吞了回去,拆个绷带而已,又不是女人生娃娃,缠着夜梵作个甚。 绷带一点点散落,最终被取下来,白三颤颤眼皮,缓缓的睁开眼睛。 久违的亮光,一丝一痕的爬进眼窝,许是太久没有接触到光,眼睛略略有些刺痛。白三半眯着眼,眼前一片素白,仔细瞧瞧,似乎是一件长衫。 白三冲着白衫微仰起头,惴惴的唤了句:“珏儿?” 滞了半晌,崔珏才开口道:“嗯。”长眉紧锁,一双眸子琉璃色转,看着白三的眼。
白三站起身来,越过崔珏的肩头,这才看到房门口站着道黑影。 白三走过去,在门口站定,弯弯眼角,干笑两声:“你在这里也不出声,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夜梵抿唇,未答话。 白三眨眨眼睛,又道:“干什么杵在门口,进来进来。”说罢侧开身子,让出路,抬手往屋里挥挥。 夜梵未动,还是不发一言。 白三举着手僵了会儿,尴尬的放下了,转回身子,道:“夜梵,你……” 夜梵向前一步,抬起手,指尖将将要触到白三的眉眼,倏然顿住,缩回手,长袖一挥,一道黑芒绕身,再一瞬,身形消失。 身后也传来嗖的一声。 白三回首,屋子空空如也,崔珏看来是追着夜梵去了。 倚着门框,白三缓缓滑落,坐在地上。脸上的嬉笑渐渐淡去。白三后脑靠在门框上,一双桃花眼睁得大大的,茫然的盯着房梁。 那双曾经水泽剔透的眸子,失了颜色,散了光华,被蒙上一层nongnong白雾,盖了原本浅淡的琥珀色。玲珑不在,只剩枯涸。 。 崔珏化了一道白光,转瞬来到东殿,找遍了大厅和内室,皆没有找到夜梵。问过当值的暖冬和凉夏两个丫头,都只摇头说没看到。 崔珏拧眉,思量一下,转身沿着游廊七折八绕,来到最内侧的一间房门前。 朱漆雕栏门,镂刻瑞鸟成双,鹏羽展翅,尾翎舒曳。 崔珏抬手,正欲敲下,朱门忽然打开。 夜梵穿着一身黑底红绸锦袍,麒麟踏云,祥云弦纹。腰间一个玄玉如意搭扣,下缀着同色流苏带。头发被一鼎朱红发冠盘住,耳鬓两缕墨发搭在胸前。 玄黑里镶嵌着朱砂,绯色中流淌着浓墨。 这身衣服夜梵只穿了两次,一次是现在,另一次即是前任阎罗退位,举行登位大典之时。 崔珏垂下头,唤道:“殿下。” 夜梵走出门,衣摆飘荡,衣带上的流苏随之晃动,道:“传黑白无常过来,随我去凌霄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