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当年
紧捏着长兄的手指挑出碎瓷粒,再匀匀地细撒了伤药,萧泓才缓松了口气。 “要当爹的人就是跟从前不同了。一下子就细心多了。”,萧泽曲回手指,看着眼前的六弟轻声赞道。 萧泓但笑不语,眼眸之中却是刹那之间就闪起来的一片熠熠光亮。 想来当日在翠润别院时,她就已经知道自己要做了小母亲了。 萧泽目光一转低下头,笑言道:“小六!你四哥和小八这儿也就让他们静静,早点写了请罪折。我们,早些回去吧!”。 “嗯!”,萧泓一边有口无心地应着,一边拾掇着搁在桌上的药瓶和物件。一小瓷瓶子金创药是直接管侍卫借的,擦上血迹的净手巾子,还有…… 一串佛珠静搁在桌面上。十八粒星月菩提子,灰白色的珠体上现着圆月坑散星眼,还有一粒上面沾着一点不细看就错过的殷红。 萧泽的一只手斜伸了过来,若无其事地重将珠串袖进了袖子里。 “太子殿下正在修禅?”,萧泓犹豫地问出了声。 “只是无聊时念些枯燥的经文静静心。”,萧泽轻描淡写地回答着,眉梢意气飞扬地翘起,哪儿有半点欲要出世的架式。 也是!前几天刚杀完人,这些天又在思谋着怎样启了对江南的征战,堂堂的太子殿下又怎会有闲工夫研究了佛典?萧泓释然一笑,也忘了提醒萧泓刚才那佛串上有珠残血未擦,直接拿着药瓶子抛向了在一旁侯着的侍卫。 根本就没想到萧泓还会将药还回来的侍卫,慌手慌脚接了,略显狼狈。 “有借有还?”,萧泽笑喝道:“也真不晓得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萧泓回过头,腼腆一笑,仿若还带着淡淡的孩子气。 又或许自己真正想问的是,是这样的萧泓得了周曼云的喜欢,又或是因为那个女人喜欢,他才变成了这个样子? 笼在袖中的佛珠垂到了萧泽的手心里。默默地轮转动着,无声无息…… 还没有挂上钦赐牌匾的燕王府一片冷清,就算萧泓直接进的就是东院门,也是将将走到嘉宁堂才感受到些人气。 但他一冒头就被院子里的奴婢齐齐地呼了声王爷,以至于俊脸忍不住地挂上了一丝红,窜进屋的速度也更快了些。 “不喜欢他们这么唤你?”,待男人倒在榻上,坐在一边的周曼云带着一脸坏笑凑了过来,手里还捧着一碗紫莹水亮的葡萄。 萧泓点了点头。仰面张开了大嘴。一粒紫在他眼前调皮晃了下,攸地一下就没进了曼云的嘴里。 一点醋意涌胸,萧泓不忿地看了看曼云根本就没显山露水的肚子,轻声一哼。 “燕王殿下?!”,没眼色的周曼云笑嘻嘻地靠近,又再火上浇油地唤了一声。 “曼云!我是真的不喜欢!”,萧泓猛地起身将妇人挪到了自个儿怀里紧紧搂着,小声说道:“若是没有那些糟心事。我应当会欣然受之,欢喜得不得了。可现在却觉得占了那些地方。心里不很安生。” “所以听到她们唤王爷,多少有些尴尬。巴不得全府之中,都按了军中称谓称你将军就好?” “天!”,萧泓惊讶地低下头,瞅着曼云的俏脸,不可思议地轻轻摇了摇头。“你怎么就跟会读我的心思似的。” “本来就是夫妻同心嘛!”,周曼云咧开嘴欢快地露齿一笑,眼中尽带狡黠。 她所言不过是前世所历。到了现在,她才发现再拿起前世的痛苦记忆,也不过是象重寻了故纸堆里泛黄的资料。不会再让她轻易伤心。 那一个脾气阴枭古怪的萧泓也许也从这时开始见疑了自己的身世,才强令整个燕王府上下都只唤着他将军,以至于那个周曼云死时想到的也是将军。 周曼云轻敛住笑意,伸手抚上了萧泓的脸颊,轻声道:“想想就好!一切都还得照着该有的规矩来。虽说只是家仆的一个称呼,但传将出去,却是你在对父皇的封赏有所不满。外人不会认为你嫌厚,只会觉得你心不足!” 一只玉指警告地在萧泓的胸膛上戳了戳,曼云故意鼓起的脸蛋象是正塞满食的小松鼠,白里透红,可爱至极。 萧泓轻点了点头,接着飞快地往曼云脸上啄了一口,接着忍不住地笑出了声。 “我本以为父皇就算是将我放北疆,只会给了幽州的。却不想还划了沉甸甸的燕云。” “其实我一听说,就细想了下。”,曼云笑着抓起萧泓的手掰着他的指头,一根一州的数道:“幽州是你打下的,当日由你纳降,再由你督管也算合情合理。燕州的军政大权现实在外祖母手里,说来要是换了你家别的兄弟,说不准会被她老人家赶了。所以说,你老爹贼精,才不会做赔本买卖,给你个燕王,就是想算了你儿子客客气气地管曾外祖母顺家当……” 很多事,自己都思过想过,将种种因果推演过。但若这世上能有一个人全心全意地为着自个儿谋算,cao心,是多么幸福的事情!所以她要卖弄聪明时,他也就不妨愉快地装傻充愣。 萧泓睁着一双朦朦的眼睛,将头搁在曼云的肩膀上,时不时叹服地发出了附和的嗯嗯声,乖顺非常。 “倒是云州,萧家在那儿几十年,最后这几年都是二哥在管。这一次,二哥却是封到了楚地,虽说那儿地处富庶的江北比之边地要好得多。可任谁弃了自个儿多年的心血都会难受的。” “嗯!我会私下里寻了二哥请教的。” “你这次的请教正常些,二哥可抗不住打!”,周曼云轻翘着嘴角说了句,没等萧泓笑出声,自个儿就捂着嘴唇咯咯不止。 日子能就永远这样就好。萧泓抓起曼云粱空着的手,紧紧地捏了又捏。 夜色渐沉,云深月隐,只偶尔透出了几颗星子,点在清宁宫的屋脊之上。 景帝萧睿刷着黑脸,怒瞠双目,简直象是要把眼前正跪着的女人身上瞪出个窟窿来。 正泣血跪谏的徐后毫不畏惧,依旧不停地重复着嘴里的陈词,“燕云乃萧家气运发祥之根本,还请陛下收回成命,勿令落入黄口小儿之手!” “徐氏!那不是什么黄口小儿!是你现在都要当爹的亲儿子!” 徐氏?估摸着封后圣旨上自己的闺名是礼部官员所写。眼前的九五至尊可能早忘记了曾叫过她什么!
徐后狠咬了下嘴唇,又砰地叩了记响头,“还请陛下莫为了一己之好,误了萧家!” “我误萧家!”,稳坐着的皇帝陛下炸了起来,愤意腾腾地走到了徐后跟前,恨声道:“朕的两个嫡子,长子继承江山,幼子藩守祖业。这样的安排,皇后认为不对吗? “江山本来就是萧泽的!”,徐后直起身,怒目回瞪。 少年夫妻,世上没有人比她更了解眼前男人的底细。少年纨绔的萧睿,文不成武不就,只能在红粉阵场做了急先锋。若不是当年她生下的萧泽天资聪颖,让那些老景国公和孝慈仁太后留下的旧人看到了希望,早就一一弃他而去,又哪来了萧家军夺天下的班底? 而她的嫡子萧泽却是自小没有一天停歇地学文学武,甚至从十一二岁起就在老臣的辅佐下接过景国公府的管喇职,学习政事。 若不是泽儿筹谋,又一路从夏口突进洛京,眼前的景帝不还是得蹲在云州嚼他的黄沙。 可现在,他居然一顺手就要把承着萧家龙脉的燕云给了那个野种。 萧睿紧盯住了徐后的眼。果不其然,一如往昔地只读到一堆儿蔑视鄙夷。他耸肩冷笑了几声,转过身去,不想再看。 “陛下!陛下大方分封,就不怕养虎为患,反被虎噬?非要将萧家根本交于外人?” “外人?我再说一遍,他是朕的亲生嫡子!”,听到身后的厉声喝问,萧睿腾地一下转回头,蹲在徐后跟前,一字一字地咬牙强调。 “我何时生他的?”,徐后冷冷地盯住了前方的男人,低声道:“永德七年八月二十,云州?那一年的八月二十,我应该在回云州的路上吧?而肚子里早就空无一物。” 往事不堪提,只要一提起,徐后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她原本总以为她是他看上非要强抢娶来的结发妻,即便一点爱意褪散得快,但起码会给了嫡妻应有的尊重。长女长子相继出生,日子也算过得平静安稳。 可是在永德七年,萧睿为了明昭皇后出的乱招,东一榔头西一锤让人眼花缭乱,也把徐后结结实实地给哄了。 “当日你在京留了几个大着肚子的妾室,郑重其事地差人将同样怀胎的我送回云州。我本以为你会打了自个儿嫡子的主意,可不想你只是让人虚晃一圈,又把我劫京城。回京以后,我还不如那些能住在公府里的贱人,只能不见天光地被关在地窖里。八月初三,那女人要生子,你才来了。再接着,地窖里的三个女人,包括我在内,都被灌了药……” 寤生?难产?除了萧泽,她曾毫无尊严痛苦地生下过另一个男婴。只不过,当她大出血昏死过去再在三天后苏醒,就根本没有发现孩子在身边。 “我是你的结发嫡妻!你居然给我灌药!”,徐后的手指直挠上了萧睿的腿,犹如刚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