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百花尽(十四)
“你当这世上所有的人,都与那鬼医任天愁一样不成?会仅仅因为一张面孔肖似,就随意决定别人生死?” 宋翊将嘴巴抹净,团了团袖子,“自打小的跟了公子,别的事情瞧得不多,唯独这因为一张面孔便生死人命的事情遇到了不少。我师傅曾说,人活一世,许多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唯独一张面皮。” 秀儿觉他说的有理,若非因为这一张面皮,胭脂如何会招惹那松阳纨绔赵大公子,又怎会平白损了一条卿卿性命?若非因为一张面皮,顾大牛他个打猎的后生,怎么会有机会一步登天?若非因为一张面皮,那鬼医任天愁何故疯魔十数年,终是闹的人无人心,鬼无鬼态? “你师父这话说的极是。咱们活这一世,许多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无外乎这一张面皮而已,有人死也是为了这一张皮,活也是为了这一张皮……殊不知,皮虽重要,焉如骨兮?” “公子倒是看得通透。”宋翊道,“若是小的也生的同公子一样,折玉一般的人物,那这皮确实不重要;可惜小的生的却是那牛丸一样的人物,这眼鼻口舌耳也是老天爷看着心情,随意给的。” 春笙听他说的好笑,心中郁结不由解开了些,“你若是牛丸一样的人物?jiejie便是牛rou包一样的人物。” 秀儿听他们说的好笑,亦是扯唇笑了笑,“旁的不说,你这话说的倒是有些根据。” 春笙一张包子脸儿皱了起来,“我家公子旁的也不听。就听着自家丫头的笑话。” “嘿嘿……咱们几个,春笙姐生的像牛rou包,宋翊生的像牛rou丸,那刘江便生的像头牛一般。” 他突然头上一暗,被一片巨大的阴影遮盖下来。“刘……楼……捕头……” “容姑娘醒了。”刘江淡淡道。黝黑面皮上顶了两个黑色眼圈,他守着这容瑾玉,已经半天没合眼了。刘江做人执拗的很,秀儿叮嘱他照看容瑾玉,他便几乎不曾合眼的盯梢着,虽说人脑袋榆木疙瘩木纳了些。可是人倒是极好的。 “春笙,你端些rou粥进去,我同她说两句话。” 春笙撇了撇嘴,“那公子不吃了?” “我同她说完话再吃。”秀儿捋了捋衣衫,“你多煮些。我待会儿吃些剩的。” 春笙将桌上的碟子,碗筷收拾妥当,又扯了宋翊一同下楼,“你且将那砂锅端着。” 宋翊应声将放凉的砂锅端了起来,里头的粥羹凝结成了乳白色的冻状物体。这一端起来,便晃荡了两下。 “这鱼粥动也没动,若是放凉了,那腥膻之气如何能吃得?” “那便给容姑娘备些牛rou粥。牛rou包。” 春笙听言,又忽然觉得有些什么不对,待想起来方才秀儿喊她牛rou包。一张包子脸皱了起来,宋翊劝慰道,“公子跟你闹着玩儿的,你不过脸儿圆了些,生的却是好的。哪里像我?” 春笙将抹布往盆里一抛,嗔道。“我为何要跟你比?你那大脑袋生的就跟竹签上的牛rou丸子一般。” 又是一阵嬉笑,秀儿却抬步进了卧房。见窗边影影绰绰立着个*岁的小丫头,面无血色。长发齐腰,她心中暗叹了口气,那容瑾玉却忽然道,“瑾玉平生从未见过落雪。” “我也有所耳闻,裕安城内十数年未下雪了。” 因着秀儿租住的客房离街头很近,那相士的话便七七八八传进了卧房里头,瑾玉醒来有些时候,那句“裕安飞雪,千古奇冤。”一直在她心头萦绕不去。 “老天不公,我容家世代耕读,何时做过半点伤天害理之事,为何落得个如此下场?” “这便是命。” “命?”容瑾玉偏头,牙齿将下唇咬的破了,“呵……”她忽然狂笑起来,那声音如杜鹃泣血,连守在外头的刘江都不忍去听。 “谁欠了你的命,自去讨来。” 容瑾玉双目圆睁,讷讷道,“讨来……” “如今便是你随家人去了,也不能为他们雪冤,反是让仇人快意;只要你活着,总有一天……会查到杀害你父母亲族的凶手……” 秀儿没有说出口的是,杀害她父母亲族的凶手,恐是在那裕安皇城之中,安逸的很呢。 “那我如今……该去哪里?” “你若信得过我……我为你削发易容……明日便随我返回青州去,如今容家势单力薄,阖府就剩下你这么个活口……在这裕安城中,便如同老虎口中的肥rou一般,真是一时半刻也多待不得。”
“削发……?” 她眼神涣散,忽然拿起桌上的一把红柄剪刀,顺着齐腰青丝剪了下去,发丝随风飘散,落得一地。 “容瑾玉这条命……自此便长随公子左右,来日若能助瑾玉报仇雪恨……瑾玉定当……誓死为公子效力。” …… 敏之打了个喷嚏,经过露台的时候,微风带来一阵凋谢的百合花香,那花儿瘦了寒冻,瞬间便枯萎凋零了。橙色的花粉伴随着席卷而来的雪花,飘进敏之耳鼻里头。 “公子爷当加件衣裳御寒了。”许洙在他身后三步缓缓说道。 “御寒?棉服加身,可御身寒;心寒却如何御?” 许洙顿了顿,“公子爷不妨去见见顾公子……” “此时去寻她,平白给她添麻烦罢了……走,去龙吟阁瞧瞧。” 时已入夜,龙吟阁的宫人已经换班三次,掌灯的太监瞧见敏之一身黑熊皮大氅大步走来,赶忙迎上前去。 “二殿下深夜来此……” 敏之双眉微蹙,佯怒道,“我来此所为何事,还要与你相知?” 他并未搭理那掌事的太监,推门便进了阁子。九曲之后,进了龙吟阁主殿,那殿门让敏之大开,风雪飘入,黄门却是没一个赶来拦着的,都在外头呼呼喝喝,“殿下不可啊……没有圣上手谕……” 许洙在外静候,腰间佩剑寒光一闪,这些太监便知趣噤声。 “我家主子是什么样儿的脾气,你们几个是新来的不成?” 敏之缓步走到穹顶壁画之下,秀儿上回展开的羊皮地图还好端端放在那里,他叹了口气,忽然仰头去瞧那穹顶之上的仙姝壁画,只见这舞月惠筝二位仙姝,此刻却并非常态。 惠筝盘坐在地,面前琴弦已断,一双端丽无比的眼眸,流出了血来。而那舞月仙姝,却不知去了哪里。 敏之心中震撼不已,忽然听得一阵轻轻脚步声自身后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