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杀青州(五)
这些官员莫名横死的消息,引得西京百官人人自危,然纵是加强了警戒,隔三差五,犹有横死的官吏出现。直到太极殿下百官上朝,皇帝直觉百官消减了两成,京官历来比地方官大上两级,死一个人,吏部也无法立刻找到个萝卜填坑,如此下来,刑部,户部,吏部……三省六部之中,人手已是不足。便是孟固所在的大理寺,如今誊录案宗的主簿亦是死了一个,有时候还需得他自己动手。 这些人虽是横死,却看上去半点干系都没有。仿佛每个人的死因,都合理无比。纵是大理寺并刑部的几位要员,想破了头,也没瞧出有什么端倪来。孟固只得将此事暂且放下,如此到了第二年冬末初春的时候,西京官员横死的人数便少了起来,如果说此事是外力所为,那恐怕这个凶徒,没准儿是在冬末春初的时候,因什么缘故,离开了西京。 孟固松了一口气,地方长官却头疼起来。自西京城中,刑部侍郎丛如海头一个死在了望月楼花娘的榻上,接二连三的官吏横死风波,从西京传到了地方中去。梁州,滁州,刘柳二州……凡是大雍州郡,每隔数日吏部便能收到任上官吏横死的消息,在秀儿出任青州掌农半年之后,春耕之时,她正兀自在田垅上视察,却忽然瞧见不远处停了一辆黄梨木的马车。 这马车她眼熟的很,这赶车的小厮她也认得。联系起九斤近日来收集的消息,秀儿心中也晓得此间时常有官吏被杀,想来那凶徒没有找上她。反让孟固先行找上了她。 秀儿掸了掸鞋上的尘土,将手里的狗尾巴草丢到了田埂里头,她组织了几个劳力在朝廷分配给掌农的田亩上试验从新郑采买来的棉花种子,据说这种棉花在新郑乃是主要的作物之一。比大雍本地的生的颗大饱满,少虫蠹。 大雍仅有颍州产桑麻棉绸。其余州郡,几乎种不出什么经济作物,百姓多以粮食或者放牧为主业。 “不知孟大人今次来此,会否为了坊间所传的怪侠一事。” 这官员死的越来越多,有一个消息便不胫而走,也不知是谁编排出来的。都道。但凡枉法贪贿的官吏,都在一位民间侠士的名单上头,他一个一个杀掉这些人,肃清大雍官场,还百姓一个清明的世间。话虽如此。然版本众多,亦说是有个被朝廷罢黜的武官心存忿恨,方杀人泄愤。 如此的故事,九斤能连讲三天三夜不带重样儿的。 孟固掀了车帘,见面前这个十一岁的少年比初见时出落得身长了一些,依旧是眉目如画,进退得据的模样,却少了些少年特有的朝气。甚或连凡人的烟火气都少。 “晌午便到了青州,在掌农府听闻顾大人下田了,老夫等不及。便直接喊阿星带我过来转转。” 赶车的人正是孟仲垣的贴身跟班儿,阿星。这孟固从西京出发,辗转数日,终是到了青州府,却来不见本地郡守,而是径直奔向了知府衙门。得知秀儿近日来都在青州城边的田亩上试验种子,便硬是扯了阿星带路。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见到秀儿,他反而不急了。等着她与几名劳力说话,指挥那几人耕种之法,又撒了些奇怪的药水在田亩之上,一切收拾妥当之后,才让长随将秀儿叫来。 “大人说的不错……这事儿确实急不来的。” “不用老夫说,你已是晓得我此行为何……若不是仲垣信中提及你办案如神……我也不会想到你,这回真是……群臣无策。” 孟固下了马车,一老一小并肩往内城走去。秀儿身边跟着丫头春笙,她一面将净手的白布递给秀儿,一面瞧着孟固焦灼的模样嗤嗤发笑。 “你这丫头!笑什么……” 春笙跟着秀儿数月,见过她与男子同出同进,同饮同乐,胆子亦是大了一些。这孟固虽然是她原先的主人,此番却是不惧,“春笙在大人府上十数载,从来大人有急事都是眉头皱成个川字……如今大人的眉头皱成了个一字,想必是急得不行了。” 孟固没生气,反而干干的笑了两声,“你这丫头说的不错……这事儿让老夫连月来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此番借了省亲的缘故得了半月的假……方来青州瞧瞧侄儿,与……顾大人。” 孟固随秀儿走在田埂上头,有些不便,一身长袍亦是沾了灰。“老夫膝下无子……大哥早先说过将仲垣过继给我……他也算老夫半个儿子了。”
春笙凉凉的叹了口气,春寒料峭,一口热气呼出去,化作白烟飘进了风里。 “孟大人……听说这第一个死的,是刑部侍郎丛如海。” 孟固听见她没扯别的,反是关心案情,便顺水推舟道,“却是,那日我也在场……刑部姓丛的,只他丛如海一个……圣上行节俭令的时候,他也敢去那风月场所……也合该死了。” “听说这位丛大人,十分不同寻常。” 孟固想了想,捻须道,“无甚不寻常的,不过仗着他外公是镇国公的亲随罢了,方谋了这个职位……” 秀儿摇了摇头,“听说这位丛大人,生的极胖。” 孟固想了想,忽然那丛如海那死去的胖脸浮现在他脑海里头,他旋即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确实……不过,这与案情有关吗?” 秀儿净了手,弯腰将足下一双鞋子换了下来。孟固见他所穿的靴子与众不同,不急着想案情,反是问道,“你这靴子是什么制的?” 秀儿笑了笑,让春笙答话,她便唧唧喳喳个没完,“大人,这是我家大人拿油伞伞面儿做的……去到水田里头,鞋子方不会湿,还暖和的很……” “这倒是聪明……” 秀儿直起身,望向不远处的青州城门,“自去岁腊月初六以来,西京,梁州,刘州,衢州……各地,死去的官吏共八十二人,除却一个旧病缠身本就该去的,合共八十一人。往岁,这六个月非正常死亡的官吏,顶多十数人而已,如今翻了八倍,若说不系人为,大人信吗?” “不信。”孟固立刻道。 “我也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