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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小乞丐

    次日一早,鸡鸣渐起。顾秀儿还不肯起床。顾玉儿已经一早把炕桌铺好了。顾喜则抱着顾灵儿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大姐,要不要叫二妹起来。”

    顾玉儿看了看外面微亮的天色,“秀儿有伤,让她再睡会儿吧。”

    “骡子车辰时才会过来,现在卯时刚过。”顾喜说着,一手还给顾灵儿穿上小棉袄,“二妹还能睡半个时辰呐。”

    顾喜有些欢喜的看着这个跟自己长相相似,刚从鬼门关拉回来的meimei一眼。待到顾安从外头回来,顾秀儿方才从被窝里钻了出来,蹲在井边洗漱。

    “二哥。”顾秀儿含混不清的叫了一声。

    顾安停下脚步,“九叔的骡子车今天去县里采办东西,你快些洗漱。咱吃过早饭就能跟车去县里。”

    顾秀儿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早上吃的是昨晚剩下的黄米面饽饽,馏过一回的饭菜吃起来非常绵软。顾秀儿没吃多少就停了筷子。抱过小妹来喂她吃饭,好让顾玉儿歇一会儿。吃过饭,顾玉儿给顾秀儿头上的纱布除了,这次摔得不轻,脑门儿上不大不小的磕了块伤疤,新长出的皮rou是粉色的,看着有几分狰狞可怕。顾玉儿给吹了吹,问道,“秀秀,还疼不疼啊。”

    “不疼了,就是有点儿痒痒。”

    “过几天疤就长好了。”顾玉儿给她梳了梳刘海儿,遮住了头上狰狞的伤疤。顾秀儿端起铜镜左右照了照,算是满意。

    顾秀儿生的唇红齿白,一双眼睛顾盼生辉,玲珑可爱。她左看看右看看,虽然十分陌生,但好在已经逐渐适应了这个身体。顾秀儿一会儿摇摇头,一会儿叹口气。看的顾玉儿乐了,“我们秀秀就是生的好看,过几天疤痕去了,用些紫草敷在疤痕上,没几天就不留痕迹了。”

    顾秀儿点了点头,逗着顾灵儿玩儿了一会儿,就看见顾乐风风火火的掀了门帘子进来。“二姐,骡子车来了!”

    顾乐满脸喜色,显然很想去县里看看。顾秀儿放下两岁的顾灵儿,起身就往外走。九叔是顾家本族的一个堂叔,跟顾家的亲戚关系算是比较近的。爷爷辈还是血亲关系,九叔天生有些腿脚不利索,下不了地。就在村里置办了个杂货铺,并那官道附近的几个茶寮,也是九叔开的。九叔每月都要去县里采办东西,村里人红事白事若是办酒席少了油盐酱醋,糕点白糖的,都到九叔的铺子去买。

    九叔是家里老幺,他父亲已经是耄耋之年的老者了,也是本族的长老。60来岁有了九叔,九叔三十还未到,因为腿脚不利索,仍未娶妻。他人十分和善,同村里的小辈交好,时常给大家些糖果瓜子的解馋。小辈们都叫他老九叔。

    九叔长得颇为正气,赶车也赶得四平八稳的。那黑色的大骡子威武雄壮,便是一般的瘦马也比不上。顾乐在车上眼馋的盯着那骡子看,从顾村到松阳县,一路都是修整的平稳的官道。

    “阿秀,你这病好了吗?”

    “好多了,都结痂了,您看。”顾秀儿掀起刘海儿,露出一道狰狞的伤痕,九叔回头一看,叹了口气,“若是你爹娘还在,哪还用受那些乡绅的欺辱。”

    除了顾秀儿,顾安和顾乐闻言都低头不语,顾秀儿看了他俩一眼,也不说话了。九叔自知戳了人家痛处,有些尴尬。

    几人巳时就到了松阳县,九叔要去市集采办,吩咐孩子们未时在城楼等他。又吩咐了带头的顾安几句,方驾着骡子车去了西边的集市。

    顾秀儿三人从松阳县城门下的骡子车,松阳县是附近州郡的富县,这里土地肥沃,灾害少,百姓算是能安居乐业的。所以县城人口非常繁盛,临近午时,街上熙熙攘攘的都是人。

    顾乐一副看不够的样子,街上的糕饼铺子,裁缝铺子,街边捏泥人儿的,卖艺的,他都要使劲儿瞅瞅。

    三人并未打算直接去拜访知县司徒大人,再说拜访了人家也未必会见。他们想打探一下刘家的情况,刘家是松阳县辖下安乐镇第一大财主,安乐镇数百亩田地都是他家的。刘家的本家住在县城里,县城好些铺子也是他家的产业。

    “去哪儿打听比较好呢?”顾秀儿沉吟道,“二哥,小六,你俩说,这天下消息最灵通的人是谁?”

    “县里酒楼、客栈的伙计来往招呼客人,想是知道些的。”顾安说着,顾秀儿点了点头,抬眼问顾乐。

    “我觉得二哥说的有理。”顾乐挠了挠头,显然没想到更合适的人选。

    几个孩子往县里最大的云来客栈走去,这云来客栈门口此刻正挤满了人,一个长得尖嘴猴腮的伙计正驱赶着一个埋里吧汰的小乞丐,那埋汰的程度,堪比顾乐了。引人注目的,并不是这个小乞丐郎有多脏,做乞丐的哪有穿的整齐干净的,而是这是个胖乞丐,不,是个非常胖的小乞丐!胖的眼睛都看不见了,这小乞丐不过十岁左右,身形确足足有两个伙计那么宽,脸盘子大大的,正一手抓着馒头猛吃,一边还伸手去够门口笼屉上的馒头。

    顾秀儿疑惑的看着一旁的告示:

    这客栈今日在举办吃馒头大赛,优胜者可以得一个小小的金馒头。但是要出三十文钱的参赛费,馒头可以当场随便吃,但是不能带走。显然,这小乞丐便是此次的冠军。掌柜的本来该给他那个金馒头,但是看他是个乞丐,便想着赖账,谁料这小乞丐,却是个厉害的乞丐。

    他的力气非常大!根本赶不走。一会儿,就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顾秀儿三人也在其中。只见那小乞丐一边不忘继续吃馒头,一边又单手挡住了上来驱赶他的两个伙计,“你们这些人真不讲理,俺三十文钱也给了。凭啥不给俺金馒头,今天你们不给俺金馒头,俺奏坐这儿不走咧。”

    说罢,小乞丐果真抱着一屉馒头,一屁股坐在客栈门口的石阶上,两个伙计想上前揪他起来,确是丝毫动他不得。

    “这莫非是千斤坠?”围观的有几个闲散的镖师,懂些武功路数。可是顾秀儿看来,只是这小乞丐太沉了而已,而且他确实力气极大。这行动路数,真不像是练过功夫的。几个伙计打不过这个小乞丐,一时抹不开面,听了那镖师的话,也附和道,“我说这臭小子怎么都拽不动,原是个练家子。那可怪不得我们了。”

    这时,一旁的顾秀儿却开口了,“掌柜的,你看他挡着你的客源,若不给他馒头,恐怕这事儿不能善了呢。”

    围观的人也纷纷附和,“确实该给人家,本就是他赢了比赛。”

    “里外不过是个乞儿,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一旁刚输了比赛的男子愤愤道。

    那小乞丐浑身脏兮兮的,挡在客栈门口,确实是没有客人再进来了。掌柜的思量了一下,很快就想开了。这一天流水下来,值好多金馒头了。便咬咬牙,从袖口里掏出那一粒小小的金馒头,说是金馒头,不过讨个好彩头而已,哪里能是真正的馒头大小。

    众人见掌柜的已经服软,没有好戏可看,都散去了。小乞丐拿了金馒头,正要离开。顾秀儿快步上前,问着一个刚要回去的伙计,“小哥,能找你打听点儿事儿不?”顾秀儿问的正是刚才与小乞丐发生争执的一个伙计。那伙计转身一看,是个伶俐的小姑娘,便和颜悦色了一些,“小姑娘想打听什么?“

    那小乞丐闻言一顿,倒是不走了,转过一张胖乎乎的小脸,“问他干啥,这天下有啥事儿是我王九斤不知道的!”

    这伙计可不依了,若是论力气,他比不过这小乞丐,但是论消息灵通,这小乞丐哪里是他的对手。

    “哼,这松阳县哪有我不知道的事儿,下到村里谁家的母猪刚下了崽儿,上到咱知县司徒大人娶了几房姨太太。还有我不知道的事儿?“

    小乞丐王九斤闻言嘲讽的笑了笑,这讽刺的表情在他的胖脸上做出来极为可笑。“你说你知道司徒大人娶了几房姨太太,那我就可以告诉你这姨太太姓赵名喜翠,本是邻郡东平县点翠楼的头牌花魁,却伪装了身份文牒成了这司徒大人的八姨太。至于你说的那谁家的母猪下了崽儿,我就知道是马家圃子马老六家那只黑白花斑老母猪今年第二窝小崽儿,一共三只,分别是一只黑的,两只花的。“

    顾秀儿一喜,“小哥,那我们找你打听点儿事儿成吗?”

    小乞丐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表情,挑衅的看着顾秀儿三人,“打听消息倒是可以,不过你们要跟俺比赛,赢过俺,俺就告诉你们。”小乞丐说完又补充,“这比赛内容随你们定,但是最后比什么,却要由我做主。”

    几人听了,都面面相觑。要他做主,岂不是他觉得会稳赢的才会跟他们比。

    顾秀儿闻言有些沮丧,这小乞丐可是个不可多得的百事通。他看了一眼顾安,见他也在想主意,又瞥了一眼顾乐,却见他一双灵慧的双眼泛着激动的眼光。根据这两天对顾乐的了解,这孩子是有什么好主意了。

    果不其然,顾乐声音虽然颤巍巍的,但却掷地有声,“比试可以,那你跟俺比,咱俩谁埋汰!”

    顾秀儿噗嗤乐了,连顾安也忍俊不禁。那小乞丐王九斤显然没想到顾乐居然敢跟他比埋汰(埋汰=脏),倒是点了头,“行,俺就跟你比埋汰。不过怎么比?”

    顾乐托腮寻思了一会儿,“那就比搓泥球,谁身上搓出的泥球分量重谁就赢。”

    这个恶心的比法让那小乞丐王九斤声音都发颤了,不过他既然答应了顾乐便也应了。心道比埋汰这松阳县还有人比得过自己?一旁的伙计也乐了,连带着愁眉苦脸的云来客栈钱老板也被逗笑了。但是这比法实在恶心,他这又是酒楼客栈的,这哪还有进来吃饭。便忍着笑,驱赶这几人,“要比去别的地方比,莫要扰了我老钱的财路。”

    顾秀儿虽然觉得好笑,但还是跟着顾乐和那小乞丐,几人到了一处人少的柳树底下,两个小孩儿一边一个开始在身上猛搓泥球。

    顾安替两人借了一杆秤,跟顾秀儿两个好整以暇的看着两人。这小乞丐王九斤力气极大,他虽然也十分埋汰,但是就算是皮肤搓红了也不过几颗泥球。

    一旁的顾乐则不同,顾秀儿不禁扶额,这得是多少年的陈年旧垢啊。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那小乞丐王九斤就放弃了,看着顾乐搓出来的小山一样的泥球堆。拱手道,“你赢了,俺确实没有你埋汰。你们想问啥。”

    顾乐笑了,从地上腾一下跳了起来,“俺们想打听安乐镇刘大财主的事儿。”

    王九斤眼珠子转了转,“行啊。”看了看顾乐,不解道,“为啥你就那么大点儿的人,却能比我搓出的泥球多你告诉我,我再告诉你们些别的消息。”

    “嘿嘿,你只是皮肤黑而已,俺那才是真埋汰。”顾乐似乎为此颇为自豪,“俺上回洗澡还是跟娘下地让雨给浇了呢。”

    王九斤拱手道,“棋差一招啊,早知道俺今年夏天就不贪凉快去凌河游泳啦。”

    顾秀儿听着这两个傻小子的对话,不禁撅倒,这莫非就是传闻中的臭味相投?看他们俩颇有些惺惺相惜的样子,“九斤小哥,你都知道刘家的啥事儿啊?”

    王九斤似乎有些累了,坐在柳树底下的大石墩子上,翘起了二郎腿,身上的衣衫破破烂烂的,却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俺知道的可多了,你应该问俺不知道啥,安乐镇刘家,从安乐镇到赵家镇八百二十亩七厘田地都是他家的。这些田地他们佃给了哪些佃户耕种,又是通过哪些牙婆签的买卖。镇上的龙翔号古玩,锦绣布庄,东福客栈等十二家铺子都是刘家的产业,他们雇了哪些伙计,掌柜的,我都能说给你听。这刘家本家在松阳县上住的,算上仆从一共三百零二人,他们家有哪些亲戚里道的,个人有什么软肋喜好,我也都能说给你们。”王九斤奇怪的打量了顾秀儿一眼,“你们是前些天在安阳镇上被刘有财欺辱的顾家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