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十九 瓮中物(完)
顿了顿,陈羲又道:“朝廷有律法,下蛊害人者是杀头之罪。既然制蛊如此麻烦,费时费心,被外人知道制蛊人还随时都有生命危险,若制蛊只为害人,未免得不偿失。” 端木圭摇摇头,道:“昭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噢?” “养蛊之人,更多时是想借得蛊之灵气。” “蛊之灵气?” “正是。蛊有灵气,可按下蛊人之心思,加害或者cao纵他人;也可以让养蛊人万事顺利称心如意。若养蛊人想经商,会客如云来保赚不赔;若养蛊人想升官,会仕途平坦直上青云。” “。。。。。。若真如此,未免过于邪门。” “邪门是一回事,万事灵验又是另一回事。”端木圭嘴角上弯,淡淡道:“有人甘冒杀头或者被巫师看破养蛊之危险,仍暗中养蛊,证明成蛊后万事灵验一切顺利,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甚至要夺去一人性命也易如反掌。。。。。。这个诱惑实在难以拒绝啊。” ——人有欲念,有贪、嗔、痴之心。欲念无止,当眼下欲求欲望都一一得到实现,势必会心生新的更贪婪的欲念。。。。。。 陈羲如此想着,沉吟道:“养蛊人受惠于蛊,我却觉得,蛊也在加深加重养蛊人之欲念,会让养蛊人一步一步,不知不觉中迈向绝境。。。。。。” 端木圭眼睛一亮,道:“没料到昭德有此见地,看出蛊对养蛊人之反作用呢。” 她又道:“此番见解,想来不少养蛊人或巫师都未能看透。” 陈羲只淡淡一笑,道:“阿圭谬赞,我只是无意想到,而你却早就看透罢。” 顿了顿,他又道:“诚如你所言,确是很少人能拒绝一切顺利万事灵验之诱惑。” “嗯。” “至于害人。。。。。。”陈羲顿口不言,又陷入沉思。 “对你下蛊之人,确是欲至你于死地。”端木圭接口,冷静分析道:“中蛊者,长则数月,短则数日,就可丧命。看你今日面色,若我迟来一日,估计以后都见不着你了。” 陈羲知她意思,却忽地生了闲心,想逗她一逗:“若见不着我,你会怎样?” 端木圭瞥了他一眼,道:“当然招魂来问。” 唉唉,果然是这回答。 陈羲无奈笑笑,将那一点私心希翼藏了,只摊手道:“果真是端木师娘作风。” 端木圭清瞳流转,藏于袖中的双手忽地一紧,攥了一下衣袖;表面却神色不变,继续分析道:“闲话就此略过。昭德说,遇见两名乞丐之前,曾看到房屋地边有黑影掠过?” 陈羲点头。 “那就是蛊。” “。。。。。。” “蛊被放出,或化成一团火球,在山中树林里盘旋;或化成一道黑影,穿梭于村中房屋间。我推测,在昭德见到蛊后,那蛊就掠过米糕下毒,只需眨眼功夫它就能下毒。乞丐没见到,或不曾留意到,直接就拿糕给你。也许那蛊在暗处看到你吃下米糕,方才归家,仍住于所养瓮中。” “。。。。。。若我不曾吃那米糕?” “它会一直跟着你,一有机就会在你食物中下毒。它动作极快,又善于潜藏在暗处。而且它下毒不留痕迹不留影踪:比如你刚放好食物,一转头,它就掠过下毒;等你回头过来它已消失不见,无人知晓食物已被下蛊。就算你眼明手快,最多只是瞥见到它从旁掠过,倏地又消失无踪,不能一下抓住,因此防不胜防。” “。。。。。。” “下蛊之人,昭德可有头绪?我猜出大概,只是眼下不能查证。” 陈羲目光转深,点点头:“一起说出罢——” “济北王刘宽。” “济北王刘宽。” 两人异口同声,相视一笑。 “不过济北王又如何得知制蛊之术?”陈羲忽道。 “王府内幕,本来不为外人所知。”端木圭道:“为争王位,暗中设陷施手段,也不足为奇。” 陈羲想得更深:“济北王已为一方之王,若加上万事灵验的蛊,难保他不会觊觎更多——” “所以,我要收了那蛊。”端木圭淡淡应道。 “然而,查证无门,我们总不能搜查王府罢?”陈羲道。 “昭德说得对,莫说我等无此权力,就算上门搜查也搜不出甚么。”端木圭眼神清澈:“所以,要引蛊再出来。” 言罢,她对陈羲投以意味深长地一笑。 陈羲顿生不好的预感:“以我为饵?” “也别如此说——虽然也算是以昭德为饵。” “。。。。。。。” 中尉对巫女直率的承认一时也无话可说。 “昭德也想消除隐患罢?而且有我在,你不会再次中蛊。” “。。。。。。好,”陈羲答允道:“阿圭打算如何引蛊出来?” “昭德今日明日请两日假,差人在刘彻前说自己病重需休息两日,并差人在广安郡主府附近散布此消息。” “我跟你说过,别直呼陛下名讳——话说回来,为何是广安郡主府附近?广安郡主不在长安多时。。。。。。” “广安郡主回齐地奔丧,未回长安。昭德忘了,她是济北王刘宽之妹。眼下刘宽暂居广安郡主府。。。。。。” “明白了。”陈羲瞬间明了,回想起刘宽对自己恨恨地一瞥,暗暗叹了一口气,又问道:“然后?” “后日,济北王或出外,或入宫见刘彻,见到他昭德就上前去招呼一声。” 陈羲目光转深,不语。 “昭德不需多说甚么,只需让他看到你已痊愈。他若问你前两日如何,昭德只说病重,其余的话不用说也不用答。” “。。。。。。若他真是下蛊之人,以他个性,会心生猜疑,定会再次放蛊。” “正是如此。”端木圭笃定道:“待那蛊再次出现,我就将它收下。” “好。” **************** 刘宽再次见到陈羲,是在未央宫外朱雀街上。 陈羲如常巡街,见到济北王车驾离宫,此次主动行上前去,行礼道:“中尉陈羲,见过济北王。” 刘宽心里冷哼一声,冷冷说道:“陈中尉,可有去陛下面前请罪?” 陈羲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答道:“禀济北王,属下前两日得病,尚未曾向陛下请罪。眼下就进宫请罪。” 刘宽三白眼斜睨着他,上下打量一番后,方道:“本王就知,陈中尉怎会真向陛下请罪?只怕是想蒙混过去罢。” 陈羲也看着他,既不试作辩解,也不出言反驳,眼里平静无波,却越发深邃。 气氛再次凝重起来。
良久,陈羲方出言道:“属下进宫面见陛下,告辞。” 他拱手行礼,策转马头,正要离去,身后响起一声“慢!” 陈羲调回头,道:“济北王有何吩咐?” 刘宽暗中攥紧了拳头,心头火起,剜了他一眼,话都嘴边又强压下去,咬牙道:“去罢!” ************** 陈羲既敢藐视本王! 刘宽坐在车内,越想越气。 他向来高高在上,颐指气使惯了;今日觐见武帝,他要低头伏小,大气都不敢出,心中已是憋郁;眼下连长安一个小小的中尉也只是随意拿话打发自己去,叫他如此咽得下那口恶气? 气到极点,他反而冷静下来,想起那去而复返的瓮中之物。 那天天色已黑,他正在想那瓮中物去了何处、又该如何寻回,昏黑间他看到有道影子掠过。 再看那瓮,瓮中物已呆在原处。 随后,他就探得陈羲病重的消息。 刘宽心知,那绝非巧合。 他纵然仍不知瓮中物底细,却有直感,瓮中物可帮他害人。 今日他一见陈羲,就看出陈羲是大病初愈,虽行动无碍,脸色仍有点苍白。 方才陈羲也承认,自己前两日确是病了。 他得病,若真与瓮中物有关。。。。。。 值得再试。 刘宽嘴边浮出一抹冷笑,心里已有决定。 *************** 它潜伏在暗处。 它看到,灶台上摆了一碟蕨菜。 疱夫转身,正想往蕨菜上淋一勺热水。短短空隙间,它跃身而上,在那碟上一停,待它再想掠走,已是被紧紧粘在碟上,半点挣脱不得。 疱夫回过身,正好看到那碟上有条黑乎乎的东西盘着圈,还不断拉伸着拉伸着,欲将身躯伸出碟外。他定睛一看,那是一只有手臂粗,赤红着双眼,粘粘的浑身带倒刺的rou虫,它挣扎着挪动着,欲往地上摔去。。。。。。 疱夫一声大喊,惊得倒退几步。 在那虫快摔至地面、就要摔破那碟之前,一名女子冲进厨房,用一个密实的网一下将那虫连碟套入其内,并迅速地将网口打了个结;动作干净利落,不过瞬间,就已完成。 那虫仍不断在网中挣扎,东一头西一头撞着鼓着。 女子并不惧怕,拎起那网一看,反而微微一笑,道:“今日果真有收获。” 她又对厨房门外男子道:“陈大人,可以放心饮食了。” 门外男子道:“有劳端木姑娘。” 女子眼里忽地闪过一丝促狭:“大人可要一看?” “。。。。。免了。” “诶诶,此蛊颇有年月,来之不易呢,大人真的不看?” “不看。” 。。。。。。。 直到他二人离去,疱夫仍然懵征未明,不知刚才发生何事。 (吼!终于完结这故事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