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蜡祭之火(一)
依照惯例,每年楚国在举行蜡祭之前,都会有一场规模较大的星占,即占卜星之气、国之运,而在蜡祭前后几日,周王朝还会派人前来观礼,厉王时,楚只是周王朝侯卫统治下的“南国”之一,且以异姓之称,得不到更多的重视,但毕竟是统辖之国,周王朝还是会派人过来视察,名义上为对楚的关怀,实际上却是一种监察,一般是在逢有重大的祭祀或者典礼时,来人会全程监督楚国举行的祭祀和典礼,届时向周天子汇报。【】 因有此一事,所以楚国特地在蜡祭前十日晚便举行一场星占,将周使前来一事也占卜进去,以防止他们在楚国停留期间会出现一些不好的灾祸,而今年作为星占的主占师昭日得出的结论是:蜡祭之时要注意星火,目前火星的位置在天锁重楼附近,之后的几日要防止天锁重楼火气过盛,五行平衡缺失将视为凶兆,此时需一名巫师守护。 所有的巫师都参与了此次占卜,观言也在,但他在此之前并不知晓,原来自己如此被人“赏识”。 “应公子指名观大人。” 这是星占翌日,观言刚一入宫就听到的消息。 “咦?” “千真万确,应公子就是这么说的。”侍女玉蝉道。 “应公子?”观言皱起眉,应公子是天锁重楼的主人,曾以大公主的名义骗他进入重楼的那位少年公子。 “嗯,昨日星占的结果事关重楼,所以陛下特地派人去通知了应公子,希望他能答应主占师提出来的建议。” “答应?”观言纳闷,便问,“这种事还要他答应吗?” “大人您有所不知,应公子甚少会同意这种事,他向来对占卜嗤之以鼻,不屑与这等玄妙之事为伍,所以他提出一个条件,只能由他挑选守护巫师去到重楼。” 这倒真像是那位应公子的作风,可为什么会指名他? 玉蝉见他满脸疑惑,便猜测着道,“会不会是因为上次大人帮忙解决了那件事,所以应公子对大人有了好感?” “谁知道呢……”观言喃喃地道,那位应公子总是一脸似笑非笑,不知道他心里在琢磨什么怪主意,但既然人家开了口,自己这个小巫师也只能如他所愿。 再一次来到天锁重楼时,已有人候在门阙旁。 “观大人,奴婢在此恭候多时了。”侍女一见观言来到便施礼微笑说。 这名侍女观言见过一次,他连忙回礼道,“姑娘免礼。”他还没有习惯自己已经身为宫里一名巫官的自觉,依然称她为“姑娘”,惹得那名侍女笑道,“奴婢叫香兰,大人随便唤就好。”说罢她又道,“大人请跟奴婢来,公子吩咐让奴婢先带大人去住的厢房,然后再去见公子。” “请香兰姑娘带路。”观言道。 走上长廊,观言不禁问,“香兰姑娘,应公子怎么会知道我是这时来?”午时刚过,按理说他来早了。 香兰回头答,“这个奴婢也不清楚,只是听命行事,公子吩咐奴婢候在殿外,然后大人便来了。” “是嘛……”观言喃喃地道。 “公子让奴婢只管将大人领去找他就好,有什么事大人可以直接去问我家公子。” 观言默然,他深知她家那位公子老老实实回答的可能性为零,不要骗他已经很好了。 “大人,为您准备好的房间已经到了,就是这里。”香兰说着在一间厢房门前停下脚步。 观言朝那个房间望去,只见屋内被打扫得一尘不染,里面的装饰和摆设都显得十分精致,右边落地罩角隅装饰着万字纹雀替,雕饰着菱花的四扇式隔扇窗敞开着,窗台上还摆着一盆君子兰,布帘被外面的风轻轻吹动,左侧床边的一扇插屏中央绿石闪着幽静的光泽,感觉从墙壁到缝隙无一不精雕细琢,看得观言着实一怔,他没有想到那位应公子竟然会为他准备这么舒适的房间,那盆君子兰显然是因为有人来住所以才会特地摆上的,这让观言心里免不了生出几分好感来。 “大人,先随奴婢去见公子吧。”香兰又道。 “好。”观言一点头,便又跟着香兰往前走去。 在长廊上绕了好几折,那个相当大的庭院就到了,只觉里面枝繁叶茂,其实却是杂草丛生,一簇一簇长得比人还高。 “公子就在院子里,奴婢先行告退。” 时近腊月,庭院里空气清新冷冽,洁净得仿佛深入古老丛林,蓝天白云之下,池水愈发青碧通透,滴答声不知从哪里传来,听在耳中是一种说不出的悠闲自在。 但观言才还没走几步,忽然闻到了一种不该在里面出现的味道:是有什么东西被烧焦的味道。 蓦地他警觉起来,原本他来的目的就是由于这里火气太盛,既有预兆就须禁火,看来那应公子果真不在乎什么占卜之言,那为何还非要找自己来这里不可? 正暗自疑惑,忽地有一缕浓烟从前方某个草丛里冒出来,观言连忙朝那个方向跑去,他既已被楚王任命为守护这里的巫师,便不容许在“火”这一点上出任何差错。 浓烟是从一个石子堆里升起来的,底下还跳着几簇小火星子,噼噼啪啪一阵响之后才剩下一连串继续往上升起的烟雾,但是观言四处张望,却没有找着少年的身影,只有一面极大的铜镜,用支架搭着高悬在半空,一条细长的绳子控制着它旋转的角度,等烟雾慢慢散去,观言见到石块上搁着的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他刚走近几步想看清楚那是什么,却猛然又从那上面冒出一团火焰来,吓得观言不禁退开好几步,免遭池鱼之殃。 “……哎……又失败了吗……还是让香兰拿去烧来吃吧……”观言刚定下神,不远处响起那个悠然而又干净的嗓音,观言一听就认了出来,只听悉悉索索一阵轻响,应公子负手从草丛里施施然走了出来。
观言就站在石子堆的旁边,应公子一见到他,就笑眯眯地开口,“原来是你啊,来得正好,这是铜镜取火术,你听说过的吧?” 他指指那面铜镜,又指指天上的太阳,午时刚过的日光照射在铜镜之上,反射出一个亮闪闪的小光点,观言依稀听说过这种取火术,但从未见识过。 应公子慢吞吞踱到石堆边弯下腰,观言见他手里拿的居然是一双筷子,只见他用筷子去戳那团黑乎乎的东西,不由问道,“这究竟是什么?” “想尝尝吗?”应公子恶作剧似地笑着问观言,然后从黑乎乎的东西上夹起一块递过去,观言下意识向后躲了躲,应公子便又笑了,竟将那一筷送到自己嘴里,观言看得直皱眉,对方已冷哼一声道,“原来你只会看事物的表面。” 观言还没来得及开口,应公子又一筷子递过来,这回观言只能张嘴一口吞掉,他本已做好就算再难以下咽也必须要吃掉的心理准备,谁料东西才入口,却有一股前所未有的香酥在嘴里融化开,忍不住嚼了几嚼,这才知道原来眼前这团黑乎乎的东西其实是非常鲜嫩的鱼rou,烤焦的只不过是一层表皮而已。 应公子面无表情看着他把鱼rou咽下去,刚才的笑容像是从不存在一样,观言拿捏不准他的情绪,只好开口说“抱歉”。 应公子忽然转身就走,观言猜想他是不是负气而去,谁知过了没多久,他又从草丛钻出来,手里多了一只白瓷碗。 他把那团黑乎乎还在冒热气的鱼块跟碗里那块新鲜的生鱼rou做了调换,指着铜镜对观言说,“你要不要试一试?” 观言不好推脱,只得上前拉住绳索。 “我们去草丛后面,你从这个位置应该能看得见石子堆,光点对上生鱼rou就可以了。”他说着拉观言往后走,才跨出草丛,眼前豁然开朗,原来后面即是一块空地,摆着石桌石凳,桌子的砧板上放着一条已经清理过的大鱼,从外表看好像是鲑鱼的一种,前半段已经用刀切开,以至于这个地方此时看起来完全是一个临时搭建的厨房。 观言见状问他,“是不是因为那个占卜,重楼内要禁火,所以应公子才会想到用这个方法?” 应公子闻言看了观言好一会儿,黑色的瞳仁里满是戏谑,慢条斯理地开口,“火就是火,会有什么不同吗?只是,你不觉得这样很好玩?而且出乎意外地好吃,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样烤焦了。” 观言因他的回答一愣,也不知是真是假,但现在轮到自己,他只得认认真真地回答,“观言一定尽力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