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我饿了
那包袱里放着的五十万两银票,都是老祖宗这些年来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虽说不是她全部的积蓄,但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老祖宗平日里虽说不待见宋大奶奶,但一到危机关头,却毫不犹豫的就拿出这么大一笔银子来赎回她,着实让人有些意外。 但这就是老祖宗的态度,她不待见宋大奶奶,是她个人的喜好问题,是私事。而宋大奶奶被人绑架勒索,性命攸关,这是关乎整个赵家脸面的事情,在公私上,老祖宗一向恩怨分明,从不偏袒着谁,即便被绑架的人不是宋大奶奶,而是赵家的任何一个人,她照样会出这一笔银子。 船上那群汉子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像是在商讨谁去拿装着银票的包袱。 最终,最先说话的那穿了个坎肩的汉子捂着肩膀站起来,说了句‘稍等’后,便穿过船舱,回了甲板另一头,将地上的包袱捡了回来。 “都在这,我们还没来得及分。”那汉子拿着包袱,朝陈誉身后的方霏递过去。 几人在船尾饮酒取乐,弄得满地狼藉,包袱皮上沾满了瓜子壳花生皮,陈誉嫌弃地看了一眼,悄悄挪了挪身子,将身后的方霏让出来。 方霏探头看了看,包袱跟先前一样大小,正如那汉子所说,他们还没来得及分赃,当下便上前一步,伸手去接那汉子递过来的包袱。 就在她右手刚好接住包袱时,对方陡然发力,就势大力往自己怀里一扯,方霏就被他从陈誉身旁扯了出来。 几乎是出于本能的,方霏身子顺势朝左边倒。往船檐边上靠,避免自己被他扯过去做人质的同时,口里喝道:“陈誉!” 那汉子动作出奇的快,几乎是在陈誉转身的同时,忽然心念电转,放弃了抓方霏做人质的念头,改为一掌拍打在她肩头上! 方霏扎扎实实地挨了这一掌。在强大的冲击力下。身子重心不稳,再也站不住脚,侧着身子头朝下。直直往河中坠落下去。 陈誉只来得及一掌将那汉子拍飞,自高空重重地摔落在地,尔后一回身,想去捞被那汉子一掌拍下船的方霏。却只捞到她一片衣角,手上用力一扯。自己却跟着被她拽下,‘扑通扑通’两声轻响,河面上溅起一阵水花,两人已然跌进了冰冷的河水中。 船上的人欢呼雀跃起来。相互搀扶着起身,拿起船桨,拼了命地开始将船往下游划。一小会儿的功夫,船便漂出了好远。渐渐消失在平静的河面上。 自上一次落水出丑后,陈誉痛定思痛,开始苦练水性,到如今,他的水性已经顶不错了,不仅能自保,还能救人。 方霏本身水性不错,属于高手那种,但她刚才挨了一掌,现今胸腔里热血翻滚得厉害,浑身根本使不出多少力气来,在水中扑腾了一阵,渐渐有些吃力了,开始控制不住自己渐渐往下沉的身子。 “别怕,放松,先缓口气。”陈誉划水过来,腾出一只手来揽在她腰间,让她不至于被水中的暗流卷走。 才刚的一阵扑腾中,方霏呛了好几口水,现在终于能浮出水面缓口气,她仰着脖子望了望,看见离得最近的岸边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 陈誉的水性她是见识过的,彻头彻尾的旱鸭子一只,如今虽有长进,但到底如何她还不知道,若是他拖着自己这么个累赘,兴许两人都到不了岸边。 方霏大力喘息几口,觉得胸腔里翻滚得更厉害了,像是一锅guntang的热油似的,烧得她浑身都难受,连泡在水里也不能缓解分毫,恨不得咽一盆冰块儿下肚,才能好受一些。 “歇好了么?歇好了咱们往岸边游过去。”陈誉面色从容,在一旁淡然地问道。 方霏悄悄喝了几口冰凉的河水,这才觉得稍微好受了些,从水里将手上一直抓着的包袱举出水面,送到陈誉面前,喘息着道:“别管我了,你顾好自己就成,拿着包袱自己走吧。” 说到底,她终究不是个冷血无情的人。 她虽口口声声说着自己不欠陈誉什么,但陈誉救了她几次却是不争的事实,且当年的事,如果能有机会重来,她想,她不会按照祖母的吩咐,去恶语中伤一个温柔单纯的少年。 自重逢以来,她反思过多次,确实是有愧于他。 曾记得幼时,母亲体弱多病,无人教导她,父亲的同僚带着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儿上门做客,那小姑娘出口成诗,自己却连三字经也背不熟,被那小姑娘狠狠的奚落了一顿,自此,她才收敛起贪玩好耍的性子,开始用心念书写字,为的就是争一口气。 在别人眼里,看似只是童言无忌的一句话,却能另她发愤图强,同样的道理,她一句‘童言无忌’的话,却能让一个单纯的少年变得如今日这般狠戾。 这世上最伤人的,从来都不是刀刃。 陈誉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腾出一只手来,接过她递到面前的包袱,里面的银票已经被水泡得软了,用力搓揉一下,五十万两银子变为化为一坨纸浆。 方霏眼神第一次不躲闪,毫无避讳地对上那双狭长的眸子,心头忽然有种释然,五十万两银子,再加上自己这条命,我们自此两不相欠。 陈誉怔怔地望着她,忽然勾起唇角笑了笑,握着包袱的手猛地探出,将手上的包袱扔出去老远。 方霏的视线顺着抛物线追着包袱,走了一圈,又转回到他俊美无俦地面容上,有些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你也知道我水性不是顶好,想活命的话,就别松手。”陈誉抿抿唇,极淡地笑了笑,一手紧紧揽住方霏肩头。一头使劲划水,两人逆流而上,朝着前方的岸边游过去。 覆在肩头的大手沉稳有力,将她护得很紧,根本不用担心会被急流冲走,她只要轻轻的挥动手臂跟着划水,就能不至于太拖累他。 方霏眼角有些湿润。心里头忽然止不住的酸涩起来。 她曾以为上天待自己不薄。在她枉死后还能赐给她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曾以为这是上天的恩赐,可若真是恩赐。不是应该在她自己想回去的那一年重新来过么?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陌路,难得遇到倾心之人,却隔着世俗的枷锁。只敢在心底流泪,她反倒宁愿隔着生死两端来得好! 若重生是上天给予的恩赐的话。有时候想来,她宁愿不要这种恩赐。 即将入秋,即便是在午后,河水依旧冷冰冰的。冻得人灵魂都在颤抖,方霏不知道自己是被河水冻的,还是因为挨了船上那大汉一掌的缘故。嘴唇血色褪尽,浑身上下再也使不出力气来。只剩下喘息的份儿。 陈誉人看上虽瘦弱了些,但他是属于天生的骨架小,实则该长rou的地方都长了强健有劲的肌rou,尽管拖着一个人划水有些吃力,但也还没到让他放弃的地步。 不知道到在水里已经泡了多久,方霏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片土黄色。 那是岸边野生的芦花,贱生贱长,即便只剩下一个根节,只要给它一个可以扎根的地方,它就能发展出一整片连绵不绝的芦花荡出来。 在力气耗尽前,陈誉终于拖着方霏上了岸,整个人虚脱地躺在芦花从中,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奄奄一息的方霏就躺在他脚边,眉头皱得紧巴巴的,一手捂着热血翻滚的胸腔,难受得几乎快要死去。 洛河上游并没有岔河,只要沿着芦花荡往上游走,迟早能到达上游的渡口。 歇息够了,陈誉才撑着身子坐起来,伸手推了推蜷缩在地上的方霏,轻轻喊了她一声:“阿霏?你没事吧。” 方霏只觉得头昏脑涨,连眼皮也没力气睁开,却还是拼命地摇了一下头。 陈誉眯了眸,一把将她托着坐了起来,拿手搭上她细瘦的脉搏,沉默半响,忽然扶着她坐直了身子,单手并拢成掌,重重地拍在她后心上。 受此一击,方霏重重地咳了一声,一口暗红的血被咳出,紧接着,胸腔中翻滚叫嚣着的热血像是决了堤似的,她一低头,哇哇地就吐出几大口暗红的黑血来。
陈誉一手扶着她肩膀,一手轻拍她后背给她顺气。 等吐完了,方霏这才觉得心头豁然开朗,像是压在胸口的一块大石被搬开,无比清明,只是口腔鼻腔中全是让人作恶的血腥味,她施施然睁开一丝眼缝来,就着模糊的视线,手脚并用地往有水的地方爬过去。 |陈誉死死抓住她一只手臂,伸出二指搭上她脉搏,好一阵子才挣扎得脱力的她,起身将她搀到河边去,拿双手捧了河水给她漱口。 等漱完口,方霏是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了,nongnong倦意袭来,也顾不得肚子饿得咕咕叫,直接往地上一躺,就昏睡过去。 陈誉起身看了看天,灰蒙蒙的,天黑的时辰比晴天的时候要略早一些,又打量了一遍周遭的处境,探了探路,在上游不远处的地方寻好一个可以落脚的点后,才回来架着沉沉昏睡的方霏往上游走去。 那是一处芦花茂盛的地方,被陈誉掏了个窟窿出来,地上铺满了枯叶,躺上去舒适得很,头上的芦花长得很密,若是夜里下了雨,也能勉强遮风挡雨。 方霏被她塞进了掏出来的临时‘窝’中,休息了一阵,他体力恢复了许多,眼看天色渐晚,便去了靠近河边的地方,捉了一堆准备到岸边过夜的虾蟹,剥壳清洗干净了,才用摘来的绿叶裹着回去。 芦花荡里有着不少枯死的芦花杆,草丛中也有不少洛河涨水时,从上游冲下来的枯木,一捡就是一大堆,不愁没有柴火。 他在条件比这恶劣十倍的边关住了多年,硬生生的磨去了一身娇生惯养的贵公子哥秉性,生火做饭,这些事情难不倒他。很快,他便生了一堆火,将从河边捉来的虾蟹埋进地上挖好的土坑里,再盖上泥土,将火堆搬运到土坑上方。 忙活了这一阵子,等他坐下来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正式入夜了,河边风声咧咧,吹得头顶上的芦花此起彼伏,芦花脚下的地上却丝毫不受影响。 折腾了一下午,他身上的衣裳几乎已经被风干了,却还是脱下来在火上烤了烤。 方霏就没他那么幸运,上岸后便晕了过去,整个人睡得跟几十年没睡过觉一样,身上的衣裳还是潮湿的,入夜后,气温骤降,方霏蜷缩在芦花脚下的窟窿里,身子一阵一阵的发抖。 陈誉回身钻了进去,拉起她手腕号了脉后,直接动手,将她身上还潮湿着的衣裳扒了下来,一件不剩后,将自己烤干的衣裳套在她身上,拿着她潮湿的衣裳出去,放在火堆边上烤。 方霏醒来时,精神恢复了许多,发现自己躺在一个被‘掏’出来的洞xue中,洞口只留了一个小小的门,坐在门口的人挡住了外面呼啸的夜风。 整个狭小的空间里,满是清冷的淡雅冷梅香,透过洞口透进来的光亮,她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的衣裳不是自己的,脸上一阵红,有些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身子。 洞口的人显然听见了她起身的动静,回身望着她,没有丝毫的尴尬,询问道:“可有哪里不适?” 方霏摇摇头,想了想,又点了点头,呐呐地道:“有,我饿了……” 只穿着中衣的陈誉愣了一下,舔舔唇,起身将洞口让了出来,边在火堆里扒拉,便吩咐道:“饿了就出来吃东西。” 方霏犹豫了一下,才小声问道:“你不冷么?我的衣裳干了没?干了给我换上,你穿自己的衣裳吧。” 正在火堆中扒拉的陈誉停下动作,将火堆旁边插着的树枝上的衣裳取下来,用手检查了一遍,见全部干了以后,才将衣裳反手一扔,劈头盖脸的扔在方霏头上。 方霏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得罪了他,只好捡起衣裳,缩到角落里去换了,又将换下来的衣裳捡起来,抱着从洞口爬出去,递还给它们原本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