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明珠
两个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大眼瞪小眼。 睡眼惺忪的段明珠没有了昨天所见的那种锐气,微红的双靥,略显凌乱的发丝,让温瑾言一瞬间觉得,她也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 “你睡相真差!”温瑾言嘀咕着,一卷被子,往外挪了挪。 寒风呼啸,外间滴水成冰,温瑾言实在不想离开温暖的被子。 段明珠瞪了她一眼,也裹着身子往里侧动了动。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也不知这样沉默了多久,直到有了浅浅的睡意。温瑾言正犹豫着是睡个回笼觉,还是起身看会书时,背后终于传来了沉闷的声音:“苏州的冬日,是什么样子的?”她的声音轻似烟渺,似乎没听到意想中的回答,有些恼怒,嗔道:“上次你二姐出阁,我央母亲带我去,她说路途遥远,怎么也不肯。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去求表哥好了。” 温瑾言沉默了片刻,才想起来,段明珠的表哥,是林之墨。 她的心间似有灼烧的感觉,裹在被子里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不管在苏州还是京都,还真是哪里都摆脱不了林之墨的影子呢。眼眶突然湿湿的。 其实,她根本就没见过苏州的整个冬天。 似是感染了她的情绪,段明珠一时没有说话。许久后,她轻声问:“四表妹,你不快活吗?” 温瑾言紧紧闭上了眼睛。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明明可以粉饰太平,明明这个人是大太太的亲侄女,在她面前应该强颜欢笑才是。可是。温瑾言不想这么做。也许是累了。也许是这一夕,她想直面自己的心。她是真的真的不快活。 没有人愿意这样如履薄冰的活着。然而总有人不得不如履薄冰的活着。 温瑾言很不幸,成了那个不得不。 有些时候。她也会想起从前那个肆意的苏瑾琰。然而。她已经死了。 “你呢,你开心吗?”温瑾言避而不答,从被子下探出手,握住了身旁那只软软的小手。段明珠的手很滑。细如凝脂,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小姐的手。未曾沾染过尘世的艰辛。温瑾言轻声笑了起来。 然后,段明珠也笑了。 其实两个人真的很相似。 “喂,你知道我为什么看你不顺眼吗?”段明珠贼兮兮的问。 温瑾言直觉上便知道不是什么好事。不过确实有一种好奇心,于是。她顺势笑道:“我不知道啊。你要告诉我吗?” “因为我大姨母,也就是你母亲,想要将你许给我哥。”一点都没有含蓄,段明珠撇撇嘴,“听说我父亲很乐意,立刻就应下了,不过我母亲怎么想,我就不知道了,但是我大哥肯定是不愿意的。” 温瑾言的心扑通扑通乱跳开来。多半时候,她会找个由头掩饰一番。不过,段明珠待她如此坦诚,她似乎没有必要遮掩。于是,她很坦荡的说:“这件事我并不知道,当初母亲只说带我来京都探亲,我没有想太多。”其实,也不敢想太多。即便名义上是嫡女,又怎会肖想长兴侯府的世子? 她从来不会有不切实际的想法。 段明珠转过头,静静的凝视着她。她的眼睫很长,在迷蒙的帐子中,似一直蝴蝶歇在眉下。“我以为你会惊慌失措,拼命掩饰。”段明珠忽然无声的笑了,“也是,你怎么会惊慌,毕竟那只大蜘蛛都没有令你失态。” “母亲带我来京都是事实,没有什么可辩解的。”温瑾言比她想象的更为平静,“如果你要问我对你大哥有没有别的心思,我可以坦诚的告诉你,至少目前看来,我没有动过什么心思。”至于以后有没有,世事易变,温瑾言实在无法肯定。 段明珠点点头,摩挲着她微冷的指尖,“我相信你。” 不过,她也只维持了一瞬,然后笑得促狭,“不过,我现在改变主意了。之前我还没有见过你,只知道你被硬塞给我大哥,是以不甚乐意。现在,我觉得你比京都那些大家闺秀有趣多了,也许我会帮你一把呢?” 事实上,不光是京都的大家闺秀,这天下未出阁的女子大抵都一样吧。没有几个人能将喜欢和不喜欢,婚姻大事轻描淡写的说出来。温瑾言不是不羞涩,只不过,经历了前世那样的婚姻以后,现在,对于嫁个什么样的人,她无比的淡然。当然,也不打算为此烦恼。 “你有些奇怪。”段明珠怔怔看了她半晌,叹道:“你比我还小两岁,可就在刚刚,我竟觉得你好像历经世事……”她笑了笑,俏皮的眨着眼睛,“你呀,就不要故作老成了,现在是在长兴侯府,你是客人,正该好好享乐,可不能再苦着脸了。” 温瑾言勾勾嘴角,披上一件小袄,坐了起来。 算算时辰,也该去给大太太请安了。不过,昨晚上走得匆忙,不知道大太太歇在了何处。 况且,虽然来过长兴侯府几次,可之前都由丫鬟领着,来来去去就是垂花门到正房的路程,她根本就不认识其他的路。 温瑾言的丫鬟被安置在暖阁外头,几个人天还未亮就在门口候着,听着里间的动静。白芷倒还好说,跟着大太太见过世面,青柳自昨日到京都后,心里就一直哆嗦,找了个机会同墨荷说话:“我一直以为温家在苏州就是豪门大户,到了京都,才发现什么叫真正的大家。” 和京都这些百年老世家的宅邸比起来,温家的宅子是有些小。不过那也是因为在苏州,寸土寸金,而且苏州一向讲究写意,和北方的大气截然不同。 墨荷狠狠瞪了她一眼,“你小心祸从口出。” 天渐渐亮了。 温瑾言和段明珠一前一后,艰难的行走在结了冰的小路上。她披了件兔毛的大氅,捧着手炉,一小步一小步的往梨香阁走。段明珠离她只有几步路远,露在外头的小脸冻得通红,嘴上却在逞强:“我说,你从南方来的,怎么比我这个北方人还擅长在冰上走路?” 温瑾言微微一笑,停住脚步,睨着她一步步靠近,漫不经心的说道:“也许我前世是北方人呢?”
段明珠嘻嘻的笑,终于能走到和她比肩,“所以啊,你就注定要在北方过日子。”挤眉弄眼,不用想,温瑾言也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说起来,段明珠也是性情中人,之前看她处处不对,甚至还拿了大蜘蛛出来吓人,谁知道说开以后,竟一副恨不得立刻撮合她和段晚舟的架势。 若段晚舟知道他胞妹如此善变,不知心里该怎么想。 两个人一溜一滑,万分艰难的赶到了梨香阁。也许是昨日乏累,大太太才刚起身,林mama便要迎着二位小姐屋里坐。温瑾言笑了笑,道:“这外头梅花开得正好,我们就看看梅花,母亲不必着急。”这时候进去,大太太正披头散发,谁有心情见她们啊。 林mama眼里闪过一道满意,又听得段明珠在一边附和:“是啊,这里的梅花树也有几十年的历史了,我正好带四表妹去见识见识。”然后,不由分说拉着温瑾言就进了梅林。路上都是冰渣子,天空似扯絮一般,不过没有下雪。 两个人一直都走到梅林深处,段明珠才开口问:“你以前,一直都立在屋檐下等吗?” 温瑾言笑了笑,“倒也不是,通常我去的时候,正好赶上用早膳。” 段明珠仔细端凝着她的面庞,见她不似说谎,才松了口气,“那就好。” 温瑾言并不觉得自己处境艰难到需要旁人打抱不平,不过,她的心里还是有一丝暖意。在这样寂寥的日子里,能有一个人关切的问一句,已经很不容易了。 她折了一支傲放的梅花,捧着进了梨香阁。 大太太已收拾妥当,几个小丫鬟鱼贯而入,忙着传饭。 “母亲!”温瑾言行过礼,将梅花呈上,“这是才摘的梅花,放在窗前正好。” 大太太微微颔首,接过梅花赏玩了一番,赞道:“真是好看。”然后才命林mama插到陶瓶里去。 “姨母!”段明珠笑嘻嘻的凑了上来,“您昨晚睡得好不好?” 大太太对这个侄女不知道多喜欢,看见她眼里就溢满了笑,“睡得好。”见她攥着温瑾言的袖口,微微一愣,笑意更盛,“还没用过早膳吧?听说厨房做了鸡皮笋丝汤,你们也尝尝吧。” 大早上的,鸡皮笋丝汤有些油腻。不过,却能暖身。温瑾言喝了一大碗,然后就听得段明珠说道:“姨母,你难得来一趟,可一定要在京都多走动走动!” 温瑾言瞥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