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三章 当朝史官
顾君华的意识恢复过来时，一切都是蒙昧的。 他睁开眼睛，发觉眼前一片蒙昧，他响伸手触摸，却发觉自己失去了感觉，准确的说，是身体根本不能动，他闻不到气味，亦不能开口说话。 “你的五感已经被我暂时封闭，只剩下了听觉。”正当他慌慌张张之际，耳边传来了一道苍老却又醇厚的声音，顾君华听出这是来自于黄牙老头。 所谓“五感”，指的便是“视、听、嗅、味、意”五种感觉，前三者不需要多说，第四种，“味觉”实际上指的就是说话的能力，而“意觉”，则指的便是身体的触觉。 顾君华想张嘴说话，但却发现自己做不到，张嘴、伸手、甚至睁眼这种在常人眼里最为普通的动作，都随着自己意觉的被封而变得奢侈了。 “现在我恢复你的语感，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问，当然，老夫不一定会答。”那声音又道。 顾君华想点点头，当然，如他预料的一样，没有做到。 朦朦胧胧间，似乎有一道微光闪过，从蒙昧的黑暗中钻进顾君华的脑袋里，他只感觉头顶一凉，而后身体的某种禁锢便解开了。 “前辈……”顾君华刚开口，便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现在的他，声音沙哑且低沉，就好像吞了炭一般。一开口，嗓子仿佛都要裂开了，如同有一团火在烧。 不过他马上就冷静了下来，低声道：“这是哪儿？我不是应该死了么？” 老人顿了顿，而后答道：“这是我住的地方，至于第二个问题，最后一刻，老夫将易还到了你身上，并且给你输送了一缕内力，吊住了你的半口气。你现在没死，但意感封闭，身体破败，已经是半死了。” “那，黑龙呢？”顾君华又问道。 老人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感慨道：“雷惊苍龙，天地间最快的飞行术，知道它存在的人梦寐以求，可却恐惧你师父的武力，没想到，到最后竟然寄生在了你的体内。” 顾君华心头一惊，无道散人曾经说过，黑龙的所在这天底下也没几个人知道，为什么黄牙老头却知晓？ “它没事，毕竟是秉持天地而生的千年龙气，只要你没死，他是不会死的。”黄牙老头给顾君华吃了颗定心丸。 顾君华“嗯”了一声，放下心来，而后他面露犹豫之色，不知道该不该问下一个问题。 “老朽赵言朝。”黄牙老头的声音十分平淡，仿佛此刻说的不是自己的名字，而是另外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赵言朝……”顾君华咀嚼这三个字，总觉得十分耳熟，但一下子又想不起来。 “这个名字早就湮灭在历史中了，莫说是你们年轻人，就连我那辈的人，也快要忘了吧？”老头自嘲一笑，声音中这次夹杂了些落寞。 “湮灭在历史中……”顾君华捕捉到了赵言朝这句话，而后，将注意力集中在“历史”这两个字上。 “赵言朝……前辈莫非是史家家主？当朝史官？！”顾君华忍不住低声叫道。 “嗯？”老头的声音中夹杂着毫不掩饰的意外，“你是如何得知的？” 顾君华深呼吸了几次，平复下激动的心情，而后低声道：“家师曾经屡次提起过前辈的名字。” 黄牙老头笑了笑，玩味道：“家师？哪个家师，南宫圣还是无道？” “自然是无道宗主。”顾君华不动声色道，“至于前辈所提的南宫圣，恕晚辈愚钝，不明白前辈在说什么。” “哼，别装了！”虽然顾君华看不见，但赵言朝还是翻了个白眼，“你以为老夫是上官千之流？是眼瞎心也瞎的人？” 听到对方都这么说了，顾君华知道也没什么好瞒的，讪笑道：“前辈说的是，晚辈竟然在博古通今的史家四境强者面前说谎，的确是犯了大错。” 他并没有给赵言朝戴高帽，因为这个老头当得起“博古通今”这四个字。 史家，诸子百家中最容易被人遗忘的一家，可实际上，追本溯源，史家却是诸子百家中最古老的一家。 “何为史？朝代更替是史，沧海桑田是史，日月交替是史……过往的一切，皆为史！”顾君华的脑海里浮现出曾经无道散人对他说过的这样一番话。 “诸子百家用尽各种方法突破自己的境界，想要窥测‘天机’，达到人上之人的地步，但唯独史家例外，因为，史家号称苍天之眼，一直在以旁观者的角度，俯视苍生。”顾君华依然记得无道散人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中的唏嘘，不知是羡慕还是感慨。 史家与纵横家一样，是诸子百家中最神秘的存在，莫说是普通人，就算是世家之人对其也知之甚少，但相反的，史家却是知道秘密最多的一个世家，从古至今几乎所有密辛都掌握在史家人手里。 想到这里，顾君华激动了起来，他迫切地想知道十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杂家到底如何覆灭、被谁覆灭。 他也想知道到底是谁打伤了无道散人，幕后黑手还会有什么动作……一切的一切，顾君华都想知道。 仿佛是看出了顾君华的期盼，赵言朝干咳了一声，低声道：“史家自有史家的规矩，老朽尽管知道，却不能对外透露。” 顾君华“哦”了一声。 沉默半晌后，他忽然问道：“前辈，我躺了多久？” “三天。”赵言朝声音平静。 “什么？！”顾君华心头剧震，皱眉道：“前辈，家师的时间不多了，还望前辈出手相助！”如果此刻他没有被封印意觉，顾君华肯定会跪下来给赵言朝磕头，以求他能救无道散人。 “我不会去的。”赵言朝的声音依然平静且冷漠。 “为什么？”顾君华问道。 赵言朝看了一眼顾君华，淡淡道：“各家有各家的规矩，史家人身为‘苍天之眼’，除非遇见极其凶险的情况，否则绝不出世，从古至今都是如此。” “一个阴谋直指各大世家，这还不是极其凶险的情况？”顾君华的语气中带着些不满，“道家天宗宗主，无道散人在这场阴谋中受了重伤，即将身陨，兵家、儒家在外地虎伺之际内斗，二十年未曾出世的阴阳家都派出了长老，甚至还将伏羲石与红尘蝉蜕都带了出来，这难道还不是极其凶险的情况？” 赵言朝没有回话。 “如果这还不是极其凶险的情况，那麻烦前辈告诉我，什么才算是凶险？十六年前灭掉杂家吗？” 赵言朝叹息了一声道：“十六年前杂家被灭，史家的确出手了，但那并不是我的授意。” “你刚刚说幕后黑手，看来你知道一些情况，可是，你，包括你的师父，都不明白情况到底有多么恶劣，你以为做到十家联合很容易吗？你在四境，不知道那所有武道中人所梦寐以求的‘天道’二字，对四境的存在有多么大的压制力。” “我赵言朝，不过也是不仁天地下的刍狗而已。”赵言朝的声音中透露出了深深的无奈。 顾君华的心情也随着赵言朝的声音低沉到了谷底。 顾君华睁开眼睛，只看到一片黑暗，就如眼前的境况一般。 “那劳烦前辈解除对我的控制，我想回去再看师父最后一眼。”良久之后，顾君华低声道。 赵言朝挥挥手，他挥手间，顾君华的眼前开始有了亮光，他的鼻子也嗅到了一丝陈腐的味道，并且身体的触觉也开始渐渐恢复。 半柱香时间后，顾君华坐起身来，他举目四顾，发现自己是待在一间小屋子里，屋子十分狭小，自己躺在地上，面前站着一身粗布麻衣的赵言朝，而赵言朝身后则是一张石桌。 一支看着十分有年头的毛笔竖立在石桌上空，散发出淡青色的光芒。 《易》也静静躺在石桌上，散发出朦胧的金光。 整座小屋里，就只有一张石桌，仅此而已。 这让顾君华很是震惊，堂堂史家掌门，当朝史官，居住的地方竟然比无道散人的大茅屋还要贫瘠？ 顾君华强忍着浑身上下的剧痛站起来，仔细打量着面前的赵言朝，赵言朝以一双浑浊的眼珠与他对视，面色古井无波。 “谢过前辈救命之恩。”顾君华忽然躬身行礼道。 赵言朝一动不动，如同一只木桩般。 顾君华对面前这个怪老头的反应不以为意，稍微活动了一下筋骨之后，他默默从石桌上把《易》拿起来，揣入怀中，便径直来到小屋的门前。 “等等！”赵言朝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前辈有何指教？”顾君华头也不回。 “年轻人，你应该知道，你是杂家最后的遗脉了，你这一出去，先不说那些禁卫军，恐怕就连兵家在京城的人都不会放过你！”赵言朝严肃道。 顾君华点点头，“我知道，可我总要回去看师父一眼。” “如果你回不去呢？”赵言朝的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猛地大喝道。 “那就在死前朝凡尘山的方向给师父磕个头吧。”顾君华落寞地笑笑，而后伸手将那扇破旧的小门推开，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