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回 杨花落尽子规啼(二十二)
李眠儿见秋尼尔嘉盯住自己愣着不动,当着众人面觉得不大妥,索性弯腰重新坐下,以此无声提醒他。 果然,秋尼尔嘉偏偏头,轻笑一声,将酒壶还至他meimei手中,转身踱回自己的座榻上,只是他的视线从头至尾都没有忘记过李眠儿这里。 周昱昭敬了一巡酒后,回来的途中瞥见李眠儿一径低头,像是在沉思着什么,坐到原位后,扫了扫对面的秋尼尔嘉,然后扭头又扫了扫李眠儿桌上满满的茶杯,不禁询来:“想什么呢?口中不觉辣么?” 经身侧之人这么一提醒,李眠儿顿觉嘴里仍麻麻的,遂端起杯盏,啜入两口茶水,中和唇舌间的酒液。 周昱昭回正头,眼帘微阖,面上微微显现出来的红晕略稍淡了一淡,他伸手抄过桌上的茶杯,抬臂将满杯茶送入腹中,放下杯盏的瞬间,他的视线再次扫向对面仪容潇洒几乎不亚于自己的秋尼尔嘉。 忽地,他低下头,唇齿间溢出一句低语:“宴后,别急着出殿,待我送你回住处!” 闻言,一时没有回过神来的李眠儿侧头抬眸,对上周昱昭的侧面轮廓:“嗯?” 周昱昭转过脸来,对上她的眸光,顿住,没有回应,却是侧倾身子,抻长脖子在李眠儿的额上飞快印了一吻。 这是什么情况? 李眠儿讶地瞪大眼睛,掩耳盗铃似的望了望身周,可周昱昭什么人,在这殿内本就是核心,他的一举一动自然都牵动着在坐的每一位,虽然在她看过去时,多数人都佯装没看见,可事实上。刚才那一幕,大家都看在眼中。 脸上越来越烫,李眠儿将眼中的羞意盖在眼帘下。不晓得一向肃谨的周昱昭何以今日会在大殿里作出此举,实在不像他的为人。连带着把自己也拖下水,真是太过羞人。 想着,她不由侧脸,恨恨地睨他一眼,谁知人家跟什么事没发生一样,老神在在地隔着过道向对面的秋尼尔嘉举杯邀酒。 李眠儿没好意思瞟一下对面,只是低垂螓首。微嘟粉唇,暗诽周昱昭害人不浅,又想他之前同自己说了一句什么话?一时也抽不出心思关注身旁秋尼霁晓的反应。 直到秋尼霁晓左一杯右一杯地朝嘴里灌了不下数十杯酒时,李眠儿这才惊动。她转面,眼看秋尼霁晓又要灌进一杯时,她忙伸手止住:“你今晚喝太多了!” 秋尼霁晓目光落在自己手臂上几根青葱般的手指上,侧眸:“meimei,未免管得宽了些!” 虽依辈份。秋尼霁晓怎好唤自己“meimei”,可原先她都不愿承认彼此的亲缘关系,如今,她既然做了周昱昭的贵妃,与暂且什么名份没有的自己姐妹相称已经算是十分客气了。 李眠儿换了一杯茶至她手边。低语道:“今日你我初次来这徽州,食寝之所皆还没有看过,你若喝醉了,叫人瞧见,面上不好看!” “哼,喝醉?这点儿酒……”秋尼霁晓勾抹红唇,面上鄙夷。 “但你……”李眠儿瞧她面上茵红,眼神迷离,分明已有醉意,但自己劝服不动,唯求助另一侧的周昱昭了,于是她扯扯他的袖口,冲她瞥了瞥秋尼霁晓。 周昱昭顺着她的视线觑向秋尼霁晓,而感受到他的视线,秋尼霁晓亦转过脸来,脸上春情泛滥,眼睛里几要喷出yuhuo来。 她这光景在李眠儿看来都自觉有些受不住,何况一个男子,她慌地移开视线,不再理会她抑或周昱昭的反应。 不过片时后,身后走来两个身形高大的仆妇,一左一右立到秋尼霁晓的身边,伸臂将她托起,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她拉开席。 秋尼霁晓其实当真也仅是微熏而已,可两仆妇如此行止,这么多人面前,她若挣扎着拒不离席,那也太过难看,只得瞅两眼周昱昭,面有不满地扶着两仆妇从西侧门退出殿内。 大殿内,众人依旧饮酒畅欢,直到夜深,宴席才散。 想着周昱昭定还要在殿内多耽搁一会儿,李眠儿唤来侍者,让领着会歇寝之处,不料脚下才移动,胳膊便被身后的周昱昭一把拉住:“等我一会儿!” 李眠儿听此,只好重新端端坐下,待周昱昭送完南秋将士再行动了。 小半个时辰后,殿内除了大周的近臣武将,南秋那边的人都走光了,周昱昭重回自己座位,对李眠儿道声:“走吧!” 原以为他会径直带自己回寝处,没成想,周昱昭却领着自己来到城楼顶上。 月圆之夜,清风送爽,于城楼顶赏月倒也不赖。李眠儿如是想。 二人才立定,周昱昭便启口道:“你平日不饮酒的!” “嗯?”李眠儿不解。 “为何今日饮得那般爽快?”周昱昭接着道。 原来是为着自己与秋尼尔嘉对饮之事,不过对此,李眠儿自己也有些纳闷,可那会儿她确实是想饮了那杯酒,想用酒曲让心头麻木。 “你今日也饮了不少?”李眠儿仰望着月空,不答反问。 周昱昭转过脸,看着她精致的面容,点头轻应:“是!” “他同你说了些什么?”周昱昭怔怔盯着李眠儿微仰的侧部面庞。 闻言,李眠儿收回下巴,转过脸,对上周昱昭的目光:“秋尼?” 周昱昭点点头。 “他能说什么?不过是找他meimei闲聊时,顺带敬我一杯酒罢!”李眠儿这才明白过来周昱昭一连几句话的目的所在,暗地里整理心绪,小心应付起来。 “是么?”周昱昭欺近。 “那你以为他会与我说什么?”李眠儿抬眸,望进周昱昭一双深不见的漆潭,幽幽而问。 周昱昭薄唇微抿,没有回答,伸臂将身前之人拥入怀中,叹了一口气后,仰颈望天,喃喃道:“我只是不愿相信,他会那么轻易地放弃从我手中将你争取走的大好机会!” 听此,李眠儿心头震动,目光闪了又闪,然后闭上眼睛,静静地安慰道:“早在广西时,他已知晓我的性子,经我一劝,他自也明白何必为了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误了南秋的国事!” “眠儿——”周昱昭将她拉出自己的怀抱,沉沉地唤道。 他身上本有的味道裹着酒香,直扑李眠儿的鼻腔,催人欲醉。
“嗯?”李眠儿抬眉应道。 “从今日起,我便要把你天天带在身边!”周昱昭目光深幽,脸上有着微不可见的痛楚。 是怕丢了自己么?李眠儿暗忖,发现他面上神情,忙心疼地答应下:“好!” 而这也正是她最近一直所期盼的! 为了转移周昱昭的情绪,李眠儿绕开话题:“徽州可有什么特别的景致?” 听她这么问,周昱昭知她用意,遂收敛伤神,走到城墙壁边,远眺月光下很远处那隐隐约约、一重又一叠的山脉:“徽州的景致太多,只是都在距此比较远的县域内,你若有心,倒是有一个地方我今天才听说,或许你会感兴趣!” “什么地方?”李眠儿亦来了兴致。 “嗯,那地方不一定有何惊艳之处,但那里的人……”周昱昭话没有说完,就被李眠儿打断。 “那里有什么人?” “你以前可曾听闻过管琴、冷箫二位乐仙?”周昱昭转过身来,脸上颇为神秘的样子。 “管琴?冷箫?”李眠儿大吃一惊,“他们是徽州人?” “怎么?你当真听过?”周昱昭也不由讶异。 “嗯!”李眠儿点点头,“不止听过,还曾有过一面之缘!” “哦?”周昱昭这下惊讶更甚,“他们艺成之后,一向隐居,极少在外头露面的!你在何处见过他们?” “宫里!”李眠儿声音渐低,“前年北寒出使大梁时,皇后亲自请的他二人!” 正是他二人的出场,皇后随之才将自己引出场,呈给拓拔意相看,进而闹出后来的那些诸多烦恼事。 瞅着李眠儿情绪低落,周昱昭心下已经了然,遂出言把她的情绪拉高:“明日我即带你去会会他们如何?” “可以么?”果然,李眠儿变得十分激动,“他们就在这附近?” 周昱昭轻笑着点点头:“嗯!你去拜访管琴的同时,正好我也想去会会冷箫!” “会会他?冷箫也是会造船的么?”李眠儿眼神微微一弯,故意调侃。 闻言,周昱昭伸手捏住她的鼻子:“他会不会告船我还真不知道,不过他极会吹箫我是晓得的!” “全天下人都知道他会吹箫的好么?”李眠儿睨他一眼。 周昱昭弯唇轻笑,再次搂她入怀,二人相拥着直到月挂中天才回到城楼内临时给李眠儿铺设的住处。 “我就住在你的东隔壁,有事叫我!西边住的是……秋尼霁晓!”提到秋尼霁晓的名字时,周昱昭不受控制地降了降音量。 李眠儿略过他的尴尬,点点头,其实无需他告知。刚才路过西边房间时,仅从门缝里透出来的香气,她已猜知那是秋尼霁晓的住处了。 周昱昭走后,李眠儿盯着西墙壁发了一会儿呆,但想到次日就能拜见管琴和冷箫二位乐师,她又抑制不住兴奋,便将其他恼人的事全部抛在脑后,只等第二天天亮后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