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半夜会话
夜半三更时,杀人放火夜。 夏云升自然没有大半夜地跑去杀人,他仅是就着微弱灯火,极其罕见地正襟危坐在椅子上,拈起几枚茶叶放入茶碗中,看这情形应当是在泡茶无误。 叩叩叩—— 窗外传来里几声细不可察的轻微叩‘窗’声,而后火光冲天一声轰然巨响,夏云升扯了扯嘴角,目含几分戏谑笑意望去,俨然一派诡计得逞的神态模样。 嘎吱嘎吱—— 客栈房门被人从外边推开,走进来一位裹着幞头的青衫男子,他相貌生得俊秀文气,若非不是腰间悬挂的那口符刀,定然会被认成那个世家外出游历的公子哥。 “夏兄你果真是没有半点留情,居然在窗户上贴了几张符宝。”俊秀男子不无几分抱怨道,倘若不是自己修为精湛,说不得就被夏某人这一手给阴到,乖乖卧床歇息个大半月。 “我这人向来怕死的很,便连睡觉也是‘枕戈待旦’,如果你不从窗户里进来自然就没有这么一档子事,归根结底还是你自己不走大门的原因。”夏云升正色道。 俊秀男子一时语塞,稍作思忖便决定明智地不与夏云升多加辩论,岔开话题道:“想来夏兄也是对我并非孙家大少孙寅早已了然于胸,咱们不妨坦诚相见,彼此……” “那啥。”夏云升忽地出声打断,伸手指了指窗户外头,道:“事先声明,鄙人一贯洁身自好,即无那断袖之癖也无龙阳之好,要是足下有这方面需求,不妨出门往琵琶巷那边右拐,就有一家青楼,想必只要付足银两,里头的小厮定然能用各式各样的姿势满足你的种种需要。” 俊秀男子眉间黑了黑,右手下意思地抚上了腰间的符刀,显然是在考虑着是否要一怒之下抽刀出鞘把夏云升给剁成rou酱。 几番思索过后,俊秀男子没来由轻笑一声,五指按住符刀推回鞘里,拱手作了一稽,朗声道:“六扇门巡检司捕快楼轩。” 见他这派神情,夏云升也收起了说笑神色,摩挲着触感细腻的青色茶碗,低声道:“巨鹿书院夏云升。” 楼轩按刀而立,洒脱一笑:“先前因有要务在身,不得已才隐藏自己身份,还望夏兄多多包涵。”言及此处,他顿了一下,又笑道,“没想到夏兄还真是巨鹿书院的学生,如此正好,想来我们……” “不,我并不是巨鹿书院的学生,那个身份仅是我为了行走方便,才随口胡扯捏造出来的。”夏云升平静道。 楼轩狠狠抽了抽面皮,张嘴便要道些什么,可下一刻他就看见夏某人满脸懒散地从袖中掏出一物,他凝神定晴望去,发觉是一样绘有祥瑞白鹿的玩意儿。 “这是?”楼轩眸光一凝,但凡武道大宗弟子皆有这样一张形似僧道度碟用于证实自己身份的凭证,持有此证者,可随意携带兵刃出入大臻各郡各州,以及享有诸多便利之处。 他能持有此物,无疑是变相证实了他的身份,虽说楼轩尚不清楚为何夏云升要竭力澄清自己作为巨鹿书院学生的身份,但只要确定了他为货真价实的书院学生就足矣了。 念头百转,楼轩索性不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出自己的目的:“我有一件忧关颍川安危的事情恳请夏兄帮忙。” “说来听听。”夏云升没有毛毛躁躁地开口答应下来,仅是让楼轩先行道明。 楼轩组织着措辞,斟词酌句道:“夏兄可曾听说过近来在颍川闹得沸沸扬扬的青萝洞府出世一事。” “听说过。”夏云升答道。 “几十年前曾有一位名震天下的剑道宗师名号青萝剑主,据闻她在临门一脚将要迈入武相时不知因何缘由突然陨落,仅来得及将藏有自身功法传承洞府的钥匙交给自己的贴身剑侍;而那洞府便叫做青萝洞府。” 夏云升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楼轩顿了一下,继续道:“若要开启这青萝洞府,得需要共同持有五样秘钥,其中四样分别在颍川王家、李佳,六扇门以及一个小世家手中,至于那最后一样……” “就在我手中对吧。”夏云升说道,“劳烦你简明扼要的直接说重点,不要浪费大家时间顺带让某人又能藉此水上一章了。” 楼轩咳嗽了两声,沉声道:“不知夏兄是否知晓‘无上门’。” “你指的莫非是曾经位列‘正道六玄’的白帝门,却不知何故改头换面变作魔门魁首的那个无上门。” “没错。”楼轩点头颔首,“我此行不惜千里迢迢地从永安赶到颍川的真正目的便是为了这无上门。” “说起来,夏兄是否好奇我为何要伪装成这孙家孙寅。” 夏云升神情散漫,平静道:“我好好奇啊,麻烦你快点告诉我。” 听到这摆明了就是敷衍的话,楼轩面现无奈,平复思绪,严肃道:“那是因为我怀疑真正的孙寅极有可能是被无上门所害。” 夏云升挑了挑眉毛,说道:“那孙寅居然不是被你所害,真是着实出乎我的意料,先前我还以为你为了冒名顶替这孙家大少,这才痛下杀手将其击毙,好能伪装的天衣无缝。” 楼轩抽了抽嘴角:“自然不是,孙寅与我同为六扇门巡检司的同僚,我岂会下如此狠手。” “哦——”夏云升拉长一声尾音。 “夏兄初来乍到这颍川兴许还不清楚,孙寅早在五年前便借着游历大臻的名头离开颍川,事实上他这是为了加入六扇门巡检司。这巡检司与六扇门门下其余四司颇有不同,主要职责是追捕魔门余孽,因此能不暴露身份便最好不要暴露,即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家人安危。” 谈及此处,楼轩禁不住叹了口气,脸上难免多出了些许萧瑟,“此次上头委派他回颍川执行公务,追索魔门六派的痕迹,临走前他还与我笑说着要备些好礼顺便探望下多年不见的家人meimei,可谁知到头来竟是发生了这么一档子事。” 夏云升目光微虚,觉得倘若此时自己出声吐槽的话似乎多少有些不地道。 楼轩很快便平复情绪,沉声道:“在通过六扇门的情报渠道得知了孙寅的死讯,我便假扮成他,意图混入孙家找出将其杀害的真凶。” 说到这里,楼轩多少有些自嘲道:“许是因为我与他相识许久,对其性情举止颇为了解,再加孙寅多年未曾归来,伪装起来也算天衣无缝,竟是至今没被孙家人所发觉。” “听你这意思难不成孙家还与无上门有所牵连。”夏云升道。 楼轩摇了摇头,“是但也不是,孙家并不一定与无上门有所勾结,但有些人则不然,依照近些月我在孙家的所见所闻,孙家中极有可能潜藏了一位无上门的卧底或是有所勾结之人,至于是谁,我心目中倒也有了几个怀疑对象。” 夏云升何许人也,仅听这话,便将楼轩的心思目的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稍作沉吟,道:“就算你以自身为诱饵,又如何能担保那人定会按捺不住,从而露出破绽来。” 楼轩答道:“倘若那人见到本该命丧黄泉的孙寅突地复活,纵使再为谨慎小心,也必然会有所动作进而流露出许多蛛丝马迹,循着这些破绽,便可顺藤摸瓜将其揪出!” “你说了这么多,可你还是没有说清楚这无上门的卧底与青萝洞府之间有何关联,难不成无上门的真正目的是这青萝洞府里的功法传承。” 兴许是长篇大论解释下来有些口渴了,楼轩拿起夏某人所泡的香茗,抿了抿滋润一下嗓子,又道:“这一点我也是倍感困惑,虽说这青萝洞府中藏有青萝剑主的传承,应当也不足以让无上门为此而兴师动众。” 沉默了一会儿,夏云升说道:“即便事情真如你所计划的那般,找出了无上门的卧底,要是对方修为远远胜过你,你岂不是照样还得要玩完儿。” 楼轩莞尔一笑,道:“所以我才会恳请夏兄你来帮忙。” “你倒是打得一手如意算盘。”夏云升冷笑道,“倘若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个江湖大盗的黑脸汉子之所以会将我认错成孙家大少,其中应该也有你唆使误导的缘故。” “除却借刀杀人外,还有着要将我强行拉入局中的打算,如果无上门的那厮目的当真是青萝洞府,则必须得将这枚青萝洞府的玉佩拿到手,而他只要稍有动作,你就大可循着线索将其一把揪出。” “夏兄果真聪慧。”楼轩恭维道——其实他遇上夏云升纯属因缘际会罢了,绝非刻意要将其拉入局中,但此时此刻为了保持自己运筹帷幄的形象,他也就承认下来了。 夏云升冷笑一声,道:“难不成你就这般确信我会答应你的恳求,趟这浑水入局,襄助你逮住与无上门有所勾结的那人。” 楼轩目现真诚,正色道:“夏兄作为巨鹿书院学生,势必不会坐视无上门的魔教中人肆意为非作歹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是以……” “这个大帽子我可不戴啊。”夏云升摆了摆手,赶忙澄清道。 “说起这个,我倒是有点好奇你是这样知道我这一号人,进而生出要让我这个无名小卒助你一臂之力的念头来。” 楼轩含笑促狭道:“夏兄不妨试着猜一猜看。” 夏云升“切”了一声,说道:“是温守仁告诉你的吧。” 见夏云升竟能一语道破真相,楼轩不禁讶异不已,纳闷道:“夏兄你是如何清楚此事?” 夏云升耸肩摊了摊手,道:“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儿嘛,我初来乍到颍川在这人生地不熟的,认识我的绝对不超过五指之数,再结合那姓温的是要来颍川投靠你们孙家,得出这个结论并非什么难事。”
也是这个理……楼轩点头颔首,了然于心。 夏云升以大拇指、食指、中指,呈“三龙护鼎”端住茶杯,龟蛇劲力汇集运转,恍若氤氲雾气蒸腾袅袅升起,携着清香怡人的茶味钻入鼻中,随即放下茶杯,心满意足地长长吐出一口气。 “夏兄你这品茶手法倒是新奇的很,只可惜像我这样的俗人却是习不来。” 楼轩啧啧称奇,说着他便端起茶杯,细细品味着这茶香清新隽永的香茗,时不时砸吧砸吧嘴,显得颇为惬意悠然自得。 看着楼轩这幅神态,夏云升一挑眉,说道:“味道不错么?如此最好,我还怕下了毒以后,味道就会发生变化,进而被你察觉出来,现在看来果然是我多想了。” 楼轩神色骤变,急忙运转功法内视身体,却未察觉半点异象,顿时松了一口气,笑道:“夏兄你这玩笑就开得有点过了,就算我再是松懈,也不至于发觉不了这茶水是否有毒,更何况你不也喝了这茶。” 夏云升如释负重地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轻松道:“听到你这话我也就放心了,幸亏我足智多谋把毒下到了水里头,自己并没用这壶中的水,否则说不得就被你给轻易识破了。” 楼轩脸色一僵,嘴角抽搐道:“夏兄你可别带这样玩的啊!就算我承认先前算计了你一下,可咱俩之间也没啥不共戴天的大仇,你至于闹得这么大嘛!” 夏云升颇感无趣地撇了撇嘴,语调懒散道:“被你猜中了,其实我并没有在茶水里下毒。” 如坐针毡心底惴惴不安的楼轩听得此言,登时松了一口气,不等他缓过神来,耳边又传来某人那恶意满满的声音: “毒嘛我自然是没下,只不过你用来泡茶的那水可是大有门道,需知此水乃我以七七四九天不曾洗脚为代价,用东极之水方能涤净脚丫后才储存下来的。” 楼轩一愣,显然脑筋还没转过弯来。 “用来泡茶的就是我的洗脚水。”夏云升淡定道。 “噗——” 楼轩直接将尚且含在嘴中的茶水全数喷了出去,扶着桌子边角,忍不住干呕起来,过了约莫半盏茶时间,方才脸色苍白的摇晃起身,并用上好似多情少妇的眼神幽怨看着夏云升。 “啧,什么眼神啊你这是,要知道这世上多少人想喝我的洗脚水都没资格。”夏云升一副“你小子上辈子积了德”的表情说道。 楼轩怒道:“开什么玩笑,怎会有人……” “不过是随意开了一个玩笑罢了,我还不至于这样恶心人,你至于这样怒气冲冲嘛,说起这个我还没跟你好好盘算盘算你坑我的事儿呢。”夏云升絮絮叨叨说道。 听到夏某人开头那一句话,楼轩神情凝固在了脸上,随即深深吸了口气,哭丧着脸道:“夏兄你可不带这样坑人的啊!” 对于楼轩的这番哭喊夏云升直接给当成了耳边风,手指轻轻敲打着桌角边沿,低声道:“要想让我助你也并不是不可以,可你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楼轩一敛先前神态,沉声道:“什么条件?” 夏云升邪异一笑,勾了勾手指,“且附耳过来。” 楼轩眼神惊疑不定,凑过身来,待听完夏云升所提的条件后,霎时将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赫然是诀心甚坚不让夏某人有半点蛊惑有机可乘。 “既然不答应就算了,反正我本身就对插手你们六扇门的事儿并不感兴趣。”夏云升抿了抿茶,慢悠悠说道。 望着夏云升这副神态,楼轩心里头忽然有些动摇起来,眉头紧锁咬了咬牙,当即决意抛弃自身节cao,生生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来: “好!” 见楼轩被迫屈服于自个“yin威胁迫”之下,夏云升霎时眼前一亮,一边拍手鼓掌,一边赞赏恭维道:“小轩子我果真没有看错你,早在我第一次看见你时便清楚你深谙人情世故,懂变通知晓何为大丈夫能屈能伸,日后成就必然不凡。” 楼轩目露蛋疼,只觉夏云升这句话分明极为正常,可为何他却从中感受到了nongnong的嘲讽意味。 收了收心神,他朝夏云升拱手道别——即便他因夏某人白天时的提示三更半夜前来赴约,可若太晚回去的话必然会让潜伏于孙家的无上门卧底升出疑心,是以他还需回孙府暂且不要打草惊蛇。 遥遥目送楼轩身影消失不见,夏云升把玩着那枚朴实无华的绿色玉佩,笑意诡谲,眸露深邃,让人难以藉此揣摩出他此刻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