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邓嫮
天殛峰,玄火洞。 玄火洞深处,两扇大门紧紧闭着,上面闪烁着各种禁制符咒,门内隐约传来阴风嘶吼,门外还有两个婢女紧张地守着,不敢有丝毫放松。 洞口的温度越来越高,这两个婢女虽然也有炼气九层的修为,各自都有灵力护体,但却仍然抵抗不住这等高温,衣衫都被汗水湿透,玲珑曲线毕露。 忽然,灼热如潮水般退去,两扇大门缓缓打开,内里却是长长的赤红台阶,原来这内洞深处,却通往山腹岩浆火xue,但每隔四个时辰,又从地xue中生出阴风吹拂,阴风吹在人身上,宛如刀割针刺,敲骨挂髓,最坏纯阳道基,其阴毒之处,能将人活活折磨致死。 因此,虽然洞门打开,两个婢女却连看都不敢多看,只是勾着头,低眉顺眼地等待。 又过了片刻,一个窈长的身影缓缓自台阶上走下来,火红的长裙在石阶上层层拖曳,裙裾似乎有些湿漉漉的沉重感,却予人一种遗世独立的醉人风情。 待女子完全走出来后,这通往地窍火xue的洞门终于猛然合拢,将岩浆地热,阴风毒火都隔绝在内。 两个婢女这才抬起头来,急忙一左一右地去搀住红衣女子。 直到近处,才看出这红衣女子的身量其实并不算高,只是格外纤瘦荏弱,一人独立时,便予人一种颀长的错觉。她生就一张清丽的瓜子脸,眉如笼烟微蹙,目似秋露凝愁,仿佛深闺少女般娴静,又透着一种弱不胜衣的意味,在两个婢女的搀扶下,当真是“侍儿扶起娇无力。病如西子胜三分”。 和她刚才独自一步步踏下石阶的冷漠孤傲姿态,完全两样。 邓嫮大半个身子几乎要倚在婢女身上,脸色有些苍白,似乎还有些沉沉倦意,双目似阖非阖,仿佛立刻就要睡去。两个婢女小心地搀扶着她,一个便低声道:“邓娘子,燕真人一个时辰前来了,听说娘子正在炼法,便不许我等打扰。此时正在水榭中等候。” 邓嫮闻言睁开眼,低声道:“怎好让表姐久等?她不让打扰,你们便当真不禀报于我么?” 她面色语气并无什么责怪之意。但两个婢女却瞬间脸色雪白,想要跪下,却又不敢放开搀扶邓嫮,嘴唇抖抖索索,竟然连一句认罪的话也不敢说。 邓嫮松开两个婢女的搀扶。也不理这两个立刻跪伏在地不敢抬头的婢女,将身一纵,便化作一道雪色流光,径自飞出了这弯弯曲曲的石洞。 通天剑派立派近万年,占领栖霞山脉大半仙山福地,灵脉充裕之所。天殛峰名列通天七十二福地之末,灵气虽不缺少,但较之其他真传弟子的洞府。却颇有不如。虽说邓嫮身为掌门亲女,想要更好的洞府也不是不能,但因这天殛峰下有一处火xue,却正合她平日修炼所需,因此到也不曾计较其余许多。 天殛峰山腰处。有一处平缓谷地,谷中是一汪绿莹莹的湖泊。足有千亩,湖面铺满了盛开的莲花,红白相间,清香可闻。湖泊中央上方是一座悬宫飞殿,虹桥相连,透明的水幕垂落,流入湖中,飞珠溅玉,仿佛仙宫胜景一般。 邓嫮换过了一身雪白衣裙,也无侍女相随,只一人步过虹桥。这位通天剑派掌门之女,修真界有名的美人儿,只简单挽了个单螺髻,全身上下没有一丝一毫美饰,唯独裙裾迤逦拖曳,愈发显得身姿如弱柳扶风。 水殿并不大,四面华柱,地铺金砖,中央一张丝榻,只着重纱的美人背对侧卧,正在午后小眠,香梦甜酣。 邓嫮微微屈身,低声道:“表姐不在天罗派巩固功行,怎地忽然有空来瞧阿嫮?”态度却甚是恭敬,仿佛对待的不是平辈,而是长辈。 卧榻上的美人儿翻身仰卧,冰肌玉骨,珠圆玉润,那如山峦起伏的无限美好曲线,几可令人惊心动魄! 如果说邓嫮的美,是一种海棠清露般娇柔荏弱之美,那么这位闲卧玉榻的美人,便是艳冠群芳,华贵雍容的牡丹。 哪怕有人薄其俗,有人讽其艳,有人嫌其贵,有人哂其娇,但牡丹终究是无可否认的群芳之冠,花中之王! 这美人儿却是燕华阳,虽自小以表姐妹相称,但两人实无血缘关系,只是两女的母亲年轻时师出同门,十分要好,除了这一层师姐妹的关系,私下还义结金兰。只不过,到如今燕华阳之母已经结成元婴,在天罗派也是数得上号的实权长老,而邓嫮之母却在生下邓嫮后不久,便自亡故。 燕华阳挪了挪娇躯,招招手,笑道:“阿嫮,过来和jiejie躺在一起,大家松快松快,也好说说话儿。” 邓嫮犹豫了一下,便也依言登榻,和这艳若牡丹的美人儿并头而卧,只不过比起对方肆意自然的娇娆风情,她哪怕是躺着,也是手脚都摆放得端端正正,没有丝毫越矩。 燕华阳嬉笑一声,伸出一条如雪似玉的手臂,亲昵地揽住了邓嫮的脖子,迫得她面向自己,伸出纤指在她颊上轻轻一划,笑道:“阿嫮,都快嫁人了,这样呆板无趣的样子可不行!” 这位最近声名鼎盛的女修,曾为十大仙子之首,新近又凝成金丹,隐为百年内新秀第一人的燕华阳,却偏生就一副风流放诞的性情,与她深居简出不问世事之名,丝毫没有相符。 邓嫮闭着眼,仿佛一个乖顺的洋娃娃,任人摆弄,低声道:“难道还要我去讨好他们不成?” 听她的语气,似对嫁人一事,十分抵触。 燕华阳笑道:“自是他们来讨你欢心,而你也该想想法子,该如何让自己快活。”她悠然道:“风流旷达方是神仙之事,这个道理jiejie也是在结丹时,才忽然明悟过来,顿时拨云见日,一天雾霭尽散。说不出的轻松,以前有烦碍之处,也都全数破除,圆融如一。阿嫮你若能想透这一层,结丹又是什么难事了?” 邓嫮闭目不答,燕华阳也不以为意,她也习惯了邓嫮的沉默寡言,便随口说些闲话,不时发出如珠落玉盘般的清越笑声。这香艳旖旎风光,只怕要令天底下大多数男子魂销骨蚀。 三日后。便是通天剑派掌门之女,金城仙子邓嫮的选婿之会。 …… 江瑶玖有些发呆地站在空中,囧囧地看着那不知名金丹。给谢寒秋驾着的飞舟追着狠撞,来时声势浩大威风凛凛,此时却仿佛丧家之犬,躲避不迭,想要对话。对方又不理。 金丹初成,便能生成界域,但界域也有强弱之分,显然这位金丹在谢寒秋谢真人手上还根本不够看,甚至连头都不想露,任他怎么喝骂只当耳边风。充耳不闻,自顾驾着飞舟,一下下毫不留情地狠狠冲撞。 好吧。这形容不甚好,似乎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 那前来黑面长髯金丹真人萧离心中十分憋屈,萧家是哀牢山城三大世家之一,虽是散修世家,却共有七位金丹真人坐镇。在修真界也颇不俗。此次听闻通天剑派邓嫮招婿,族中分配他带着一些年轻子弟去碰机缘。萧离因中途有事押后,便令几个子弟先行,想不到只是一会儿没见的功夫,便和人起了冲突,给人家杀得满地横七竖八生死不知。 萧离远远看见,是又惊又怒,只是他刚刚出手阻止,对方停在一边的飞舟却动了,看这架势,显然舟中人的法力比他还要高明得多,尽管他早已报出自家来历,但对方却丝毫不顾,显然不将哀牢山三大世家看在眼里,连个台阶都不肯给下。 萧离狼狈闪躲许久,终于心头火起,双手一分,放出一道淡黄光幕,大喝道:“既然道友如此赶尽杀绝,便是与我哀牢三大世家为敌!却顾不得手下留情了!”双手向前一推,淡黄光幕便将飞舟裹了起来,只是一道薄薄的光幕,但却重若千钧,飞舟的去势立刻便缓,仿佛陷入了泥沼一般。 萧离见自己的法术见效,微微松了一口气,一转眼看看到对方还有一男一女两个筑基修士,而刚救出来的赵天华却站在一边发呆。
萧离暗想:“平时赵天华这小子也算精明,现在怎么如此?这飞舟中人法力较我为高,顶多只能困住一时。这女剑修年纪轻轻法力不俗,必然很得重视,正合捉住,也叫这厮投鼠忌器。” 他此念一生,顿时再次幻出玄黄大手,向江瑶玖那边狠狠捉拿过去,刚才他虽被江瑶玖的剑光击溃了法术一瞬,但那只是猝不及防,眼下有了防备,这实打实的浑厚法力碾压,却是技巧再也无法抵消的。 江瑶玖忽然见那只玄黄大手又向自己抓过来,想也不想,再次身剑合一,就要迎上去。忽然,萧离惨呼一声,那法力凝成的玄黄大手猛然散去,这黑面长髯的修士七窍溢血,眼中全是怨毒,想要遁逃,却发现四周空间,法力似微微凝固,大惊之下,连拍两张千里遁光符,但却都是刚要发动,便被蜂拥而来的混乱天地元气击散。 这正是金丹修士独有的——界域! 谢寒秋的飞舟高悬头上,纹丝不动,飞舟内传来淡淡的声音,“此人的护身界域已破。瑶儿,杀了他!” 江瑶玖化作的剑虹应声而起,化成一道最璀璨的流光贯下,这一剑霸道绝伦,萧离只觉得脖子一凉,一颗大好六阳魁首便飞起老高,双手犹自掐着法诀的手势。 剑修之速,一至于此! 江瑶玖直飞出百余丈才稳下身形,清啸一声,剑化长虹绕身,而此时萧离凝聚起的法力才堪堪散去,虚空中出现一只大手,只一捞,便将金丹取在手里,尸身给碾作血沫,纷纷扬扬洒下。 仅剩的赵天华目瞪口呆,他原本还打着逃跑的主意,此时却连动也不敢动了。而天边缓缓飞近的美丽少女,在他眼中也成了凶神恶煞的俏罗刹。 谢寒秋的身形自空中现出,淡淡言道:“散修就该窝在边陲瘠地,少来丢人现眼。” 赵天华如蒙大赦,急忙收了地上的画舫,将地上不知生死的同族子弟一并装了,头也不回地飞去了。 祁素节眼中全是复杂之色,他飞近来,向着谢寒秋一拱手,便投身上了飞舟甲板,却再也没了和这位师兄较劲的心气。 如果是谢寒秋自己斩杀这位散修金丹,倒也不足为奇,同为金丹,法力相差百倍者均有,但竟是在他的控制下,由初入筑基的江瑶玖亲手斩杀,却不得不令人凛然生惧。 江瑶玖脸颊微微泛红,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只是还有些怀疑,“这人真的是金丹?怎么这么弱?是谢师兄你做了什么手脚么?” 谢寒秋将一只储物囊扔给她,道:“此人界域散乱,法力驳杂,等你修成了分景剑法的第三招,自家也能破开斩杀,又有甚奇怪?” 江瑶玖一听这话的意思,感情谢寒秋自己在筑基期也越级杀过金丹,看来自己以为是难得的战绩,看来也不算怎样。 但是,对方玄黄大手抓过来的时,那种极博大浑厚的法力,自己却难以望项背。 江瑶玖问道:“谢师兄,这哀牢三大世家是什么人?以后是不是就和他们结仇了?” 谢寒秋冷哂道:“不过是一些散修门户,也来惹事,杀便杀了,若多聒噪,一并杀光就是。” 他平素嬉笑随和,并不摆金丹真人的架子,此时这几句满蕴杀机之言,却令听者脖子里直冒寒气,哪怕知道此人乃是同门师兄,也禁不住避开了几步,纷纷进舟舱去了。 江瑶玖轻抚游龙剑,这剑器给她祭炼随心,已经重新化为一柄三尺长的法剑,此时低低清鸣,仿佛兴奋喜悦之极一般,正是剑生真识的前兆,如有机缘,真识便可能蜕化成真灵。江瑶玖在获胜欢喜之余,却也有些极微小的惆怅惘然浮上来。 “无论起自谁之初因,一言不合,生死立判。同四年之前的我,终究是再也不会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