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四 又归来
高岚脸色白了白,笑容僵在脸上,咬了一阵嘴唇后才道:“回赵老爷,晚生不愿入赘。” 见赵老爷板起了脸,高岚忙道:“不过晚生愿娶小姐为妻,此生此世,至死不渝。只是,晚生只能以教书为生,怕累得小姐受苦。”赵老爷心里这才真的踏实了,他是故意说“入赘”二字的,就是想看看高岚的反应,若他毫不迟疑的答应了,便是他才高八斗自己也断不会将女儿嫁给他。赵老爷心里虽然已经承认了这个女婿,不过面上仍旧没有丝毫显露,依旧板着脸道:“你不过是一届书生,又无缘功名,将来何以养家糊口?” 高岚道:“不瞒老爷,晚生这几年也存了些许银子,若老爷将小姐下嫁晚生,晚生便去平县租一所小院儿,办个私塾,养家糊口足矣,待辛苦几年,便能买房屋了。请老爷放心,晚生断不会让小姐与吉祥吃苦。” 赵老爷听他说起吉祥,心里更高兴了,只是还板着脸,哼了一声道:“你又要如何待吉祥?你可知她命格?”高岚苦笑道:“晚生对吉祥命格一事也是知晓的,只是晚生不信命格。先父也曾替晚生卜卦,说晚生乃是万事不须cao劳福禄双全的命格,可眼下……至于对待吉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晚生兴许无法将她视如己出,但起码能将她视作晚生最得意的弟子,但凡晚生有的,她便不会没有。” 赵老爷这才笑了起来,点头道:“先生言语句句诚恳,我也就不跟先生兜圈子了,待存旭回来,先生与贞娘的事儿便办了吧,也不用先生入赘,只是你们暂且还是住在这里,房租我会从先生的月钱里扣,如何?” 高岚见赵老爷这意思便是允了他与贞娘的事儿了,又不用他入赘,他怎会不肯,忙不迭地点头道:“一切全凭老爷做主。” 赵老爷办成了这件事儿,心里也高兴,笑眯眯地出了厢房。待到午饭时,赵老爷终于见着了从平县赶回来的张福父子,要叫他去城里办卖庄子的事儿,张福点头应了,赵老爷见到了午饭的饭点,便让他吃过午饭后再去。 张福拿着从城里带回来的银票直接去了吉祥的房里。吉祥已经画了不少绣样摆在一边,见张福回来了忙起身笑道:“张爷爷回来了,事情办妥了吗?”张福点头道:“回小小姐,妥了,比小小姐预想中的价钱高出许多呢。就单是那个象牙环佩便卖了三百两银子,其他的统共卖了一千二百两,这是银票,请小小姐收好,哦,还有这是少爷送给小小姐周岁生辰的礼物,小的没舍得卖,又拿回来了。” 张福将一叠每张面值一百两银子的银票与那串金花生递给了吉祥,吉祥接过后将那金花生细细地摩挲了一番后点头道:“亏得张爷爷想起了,不然便辜负舅舅的一番心意了。谢谢张爷爷。”张福道:“小小姐若是没有吩咐了,小的便退下了,晚些还要再去城里一趟。” 吉祥问道:“可是我姥爷让张爷爷去卖庄子?”张福苦着脸点头说是,吉祥扬了扬手里的银票笑道:“张爷爷不必去了,这些足以应付眼下的难关了,待我去回了姥爷,让他跟你说罢。”张福见不用卖庄子自然是高兴的,不论是卖哪一处庄子,总有个儿子要无处可去,而且自家经营了一二十年的庄子,总是有感情的,听说要卖,哪里舍得。 张福出去后,吉祥便拿了银票去找赵老爷。赵老爷正在堂屋里与赵夫人说话,翠芝与张源媳妇儿将菜一盘盘地摆到桌上,吉祥待翠芝与张源媳妇儿都出去后才进了堂屋,对赵老爷道:“姥爷,吉祥有话要说,可不可以去姥爷屋里说?”赵老爷对赵夫人笑道:“你看这闺女,像个小大人似的,还有话要背着人说呢。”又转头对吉祥道:“好吧,去姥爷屋里说,我倒要看看咱们小吉祥要说什么。”于是起身去了主屋,吉祥跟在赵老爷身后,进屋后还将门关了。 赵老爷见吉祥关了门,笑得更甚了,虽然知道自家外孙女儿聪明,但赵老爷总当她是六七岁的小女孩儿,见她这般举动,便觉得她是在假装大人。但当赵老爷眼见吉祥从衣裳里掏出一叠银票时,便笑不出来了。吉祥将银票递与赵老爷道:“姥爷,这是我周岁时得的贺礼,如今换了银子,虽不够两千两,但也能解眼下之急,还请姥爷不要卖庄子。” 赵老爷接过银票点了点,一千五百两,自己再从卖大宅子的银子里抽五百两出来便够两千两了,只是这银子是吉祥的,他怎么肯要,于是又递回给吉祥,并摇头道:“姥爷说过了,这是给你留的嫁妆银子,姥爷不能要。”吉祥不接,只笑道:“姥爷,吉祥嫁人还早呢,舅舅就要回来了,姥爷不如拿剩的银子与舅舅做本钱,吉祥担保,舅舅定能给吉祥挣一份厚厚的嫁妆回来。”赵老爷低头看着吉祥,见她小小的个头儿,却一副小大人般的懂事体贴模样,心里热乎得不得了,于是收起了银票,拍了拍吉祥的肩膀道:“姥爷便替你舅舅先谢过你了,这银子算姥爷借的,若是将来你舅舅挣不够你的嫁妆,姥爷替你挣。” 有了吉祥这笔银子,庄子自然就不用卖了,赵老爷凑够了两千两银子,让张源带着往江宁城去一趟,交给郭涛。张源办事极为牢靠,又加上他长相质朴,怎么看怎么也不像身怀巨款的人,所以走这一趟最为合适。四五天后,张源果然办妥了这件事回来了。张源刚到家不久,在外面玩耍的狗子就连滚带爬地冲回了院子,跑到堂屋门口,结结巴巴地对正在说话的赵夫人和赵老爷道:“少……少爷回来了。” 赵老爷楞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只问道:“哪个少爷?”狗子终于缓过气儿来,大声道:“少爷,咱们家少爷。”赵老爷这才醒悟过来狗子说的是赵存旭,忙不迭地起身想要迎出去,朝门口走了两步又觉得不合适,于是坐回椅子上,见赵夫人已经走到门口了,赵老爷唤道:“就在这里等吧,总归是要回来的。”赵夫人素来是听话的,也回桌边坐了,只是激动之情却无法压抑,不时地绞着双手,伸长了脖子盯着院子。 赵存旭是被小厮赵乐搀扶着走进院子的。 当年才名远播的英俊公子,意气风发的探花郎,如今却连走路都需要人搀扶,一瘸一拐的,即便是旁人看了也心酸,更何况是他的至亲。赵夫人只远远地瞧见赵存旭,眼泪就止不住地滚了下来,低低地哎叹了一声:“这两年他都过的什么日子啊。”就连赵老爷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几欲低头不忍看他了。 待赵存旭被赵乐搀扶着走进堂屋后,赵夫人已然泣不成声了。才不过几年时间,当年他衣锦还乡时的意气风发已然不见,原本俊美的脸上尽是胡茬,脸庞消瘦,脸颊凹陷,身形佝偻,竟然不像是才二十六七岁的年轻人,倒更像是病弱的老翁了。
赵存旭进了堂屋后朝地上一跪,小厮赵乐连忙去将堂屋门关了,因是折叠的木门,关得吱吱呀呀的,这样的场景配上这样的声音,显得尤为奇怪,就连伤心的赵夫人也停止了啼哭,愣愣地看着赵乐关门。赵老爷见赵乐将门闩打横关死了门,哼了一声道:“赵乐,你这是做什么?” 赵存旭回头见门已经关严实了,这才松了口气,朝二老叩头道:“儿子不孝,让爹娘担心了,其实儿子并没有十分凄惨,这样子是装出来的。”赵夫人眼泪还挂在脸上,这会儿却有些哭笑不得了,气恼道:“你这孩子,好好的没事儿装这个做什么,心疼死我了。”赵老爷反应极快,刚一照面时也心疼难过,但转念一想便觉得不对了,当初他从京里回来时他还没这么凄惨哪,而且又给足了狱卒银子,又找从前的同僚向那狱卒施加了些许压力,理应不至于被折腾成这样啊,赵老爷心里本就疑惑,听赵存旭这么一说,顿时就了然了,对赵夫人道:“夫人莫怪,存旭这么做也好,省得还被人惦记着。” 赵老爷见夫人不明所以,于是解释道:“存旭得罪了太子,因此被下了狱,由此可见太子是个睚眦必报之人,存旭被整治得越凄惨,太子便越是解气,今后便不会再想出些什么歪点子来找咱们家的麻烦了。再说,皇子们争斗得厉害,若存旭没有身带残疾,万一又被哪个皇子看重,重新委以重任,那不是把他朝死路上逼么。”大兴国有个规矩,残疾之人不得为官。赵夫人听赵老爷这么一说就明白了,又见赵存旭点头道:“正是爹说的这样,还请娘恕孩儿不孝,累娘担心了。” 赵夫人破涕为笑,点头道:“你且起来,走几步给娘看看。”赵存旭依言起身走了几步,赵夫人见他脚步稳健,根本不像跛子,悬在喉咙口的心才总算落了回去,不过随后又犯难了,皱眉道:“只是若一直这般装瘸子,会不会真的走瘸了?”赵老爷轻哼道:“哪有那么容易就瘸了,只是要一直这么装也不容易啊。”赵存旭苦笑着摇头道:“不容易也得装着,太子手眼通天,难保不会时不时地派个人来这边查看,万一被说出去那可就不妙了。” 赵夫人道:“说得也是,不过这事儿还得跟贞娘和吉祥说一声,免得她们平白伤心。”赵存旭道:“这是自然。”赵老爷觉得一直关着堂屋也不是个事儿,于是叫赵乐开了门,吉祥与贞娘早就等在外头了,见开了门,忙不迭地进来围着赵存旭看,眼见他消瘦了不少,人也憔悴了,都红了眼眶,赵夫人将吉祥与贞娘叫到一旁,把事情缘由向她们一说,吉祥便立即笑了起来,跳到赵存旭跟前卖乖道:“舅舅,我有办法让你装得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