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 江宁城
救人的事自然是宜早不宜迟,赵夫人决定带吉祥去江宁城后,便回堂屋跟众人说了这事儿,又将那番说辞讲了一遍,让大家伙儿不要说漏了嘴,权当高岚与贞娘是定了亲的,这一番话把贞娘羞了个大红脸,高岚的脸上红紫一片,倒看不出是不是红脸了,只是眼角眉梢都露出欢喜来,配着一张变形的肿脸,显得有些滑稽。 因是夏末,身上穿的衣裳都还不厚,所以吉祥与姥姥的包袱还算轻巧,临走吉祥又回屋去拿了把油伞,祖孙二人这才出门。张源套了牛车,将吉祥与赵夫人送去平县,又领着他们去找平日里相熟的车夫,谈好了车钱,目送她们上了车离了平县才回转。 江宁郡是个大地方。郡的性质类似于现代的省,是最大的地方行政机构,郡下面有州,州下面才是县,县下面是镇,镇下面是乡。按照常理,平县的头上应该还有个州府,但平县地里条件特殊,刚好位于两个州的夹角里,这里物产丰富,百姓富足,两个州都有心将它纳入旗下,州府的长官争执不休,吵得江宁郡郡守头疼,偏偏这两个州府的长官分别是两个皇子的人,而这两个皇子在京中斗得厉害,下属们在外也斗得厉害,郡守不敢轻易得罪那两位皇子,便决定将平县作为独立的行政机构,受郡府直辖,这样一来,两个州便不需要争了。 江宁郡的郡府便坐落在江宁城。江宁城乃是两江交汇之所,交通十分便利,因此成了各地商品的集散地,商业十分发达,这里的人都以经商为荣,就连穷人家的三岁稚子也会拨几下算盘子。 吉祥将脸贴在车窗上,一刻不停地望着窗外,尽管她表现得十分镇定,但心中已经连发了无数声感叹了,这古代的都市比起现代的来,也不遑多让啊。江宁城因是老城,所以城内的容量早就不能满足商业高速发展的需要了,膨胀的人口和不断在此定居的商人们便将房子街道建在了城外,马车还未到江宁城,吉祥便已经闻到了繁华的味道。 在城外有马车的专用通道,位于林立的商铺后面,可供四辆中型马车同时通过,车道旁边笔直地种了一排柳树,柳树旁是人工开凿的水渠。柳树边上有一根根青石雕花的拴马桩,每个拴马桩边上的水渠都有一处缺口,修得整整齐齐,供停歇在此的马匹饮水。这样细致整齐的规划,还是在城外,不知城里会繁华成什么样儿?吉祥十分好奇。 马车在城外的马车通道上跑了一刻钟后,吉祥才远远地瞧见了江宁城的城墙,之所以能远远地瞧见,是因为城墙远高于城外的各种商铺酒楼,乌黑黑地耸立在视线尽头,让人无法忽视。远看只觉得城墙黑压压的,却并不觉得有多壮观,直到近了,才惊觉这城墙竟然这般地高,用巍峨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城门楼便更高了,吉祥仰头看,楼上守卫的脸都是模糊的,看不清楚。 城门是一门两洞的结构,中间最为宽大的门拱乃是人行通道,有四个士兵守卫,盘查可疑人等。另两边各有一个门拱,供往来马车通行,各有八个士兵盘查往来车辆,不过也有特殊的不受盘查的马车。吉祥她们的马车自然不属于不受盘查的那种,有士兵上前掀开车帘朝里看了看,举止虽然粗鲁但态度却极好,见到车里坐的都是女眷,忙放下帘子示意同伴放行。 因见识了城外的繁华,吉祥对城里的一切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所以见到远胜于城外的繁华时,心里也不再惊叹连连了。郡府衙门坐落在城中心,而吉祥她们的马车是从城南进的门,所以去衙门要穿过半座城。马车的车道依旧是在商铺的背街处,跑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到了一处关卡。 关卡设置了路障,有一队士兵在这里守卫并盘查进入的车辆。这次的检查更仔细得多,车上车下车底都检查过了才放行。关卡里面便不再有商业味道了,里面的道路虽然更宽,却极少有行人,车道两边都是高高的围墙,偶尔露出里面建筑的一角,也都是富丽堂皇的,这里应该就是官家或者巨商们的居所了,换句话说,这里应该是江宁城的富人区。 过了富人区,马车又走了一阵才停了,车夫道:“夫人,府衙已经到了。”吉祥扶着赵夫人下了马车,抬眼便见一座庄严的建筑矗立眼前,一排高高的台阶直通门口,一对面目狰狞的石狮蹲在门外,石狮旁各站着两个黑袍红带的衙役。赵夫人结了车钱,牵着吉祥走上台阶。一个衙役面无表情地道:“这位夫人,衙门可不是来玩耍的地方,速速带着小孩儿离开。” 赵夫人心说谁会没事儿来衙门玩儿啊,只是不敢发作,笑道:“这位差大哥辛苦了,我是来找郭主事郭大人的,不知可在此处?”那衙役脸上有了笑,点头道:“在的,你可是姓赵的夫人?”赵夫人忙点了点头,心说怎么自己的名号连江宁城的人都知晓了? 那衙役笑道:“郭大人早有吩咐,说是有位姓赵的夫人来了便请小的带进去,赵夫人请随我来吧。”赵夫人心里对郭涛的厌恶顿时消了不少,心说他还真是个周全的人,到底还顾着乡里乡亲的情面。其实她这么想真真是错怪了郭涛,那贪官哪里有这么好心,他是怕赵夫人不熟路,万一不巧碰上了郡守,那可是大麻烦一桩,这郡守大人为官极为正直,若知道眼皮子底下有人搞小动作,发作起来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是以他一收到张员外差人送来的信儿,知道赵夫人要来,便疏通了守门的衙役,让他们一定将赵家的人直接带到他跟前儿来。 那衙役将赵夫人与吉祥带去了郭涛休息的房间,府衙里但凡有品级的官员都有一间房子,用于办公之余休憩,里面有一张矮榻,一张,一张书案,两张太师椅。吉祥与赵夫人坐在那里等了一会儿,郭涛便匆忙地赶来了。一进门便朝赵夫人拱手道:“让赵夫人久等了,罪过呀。”赵夫人虽恨他陷害自家老爷,但因他派人在门口迎着,又觉着这事儿是张员外主使的,对他便没那么厌烦了,只道:“郭大人客气了。咱们就开门见山的说吧,我家老爷几时能放出来?” 郭涛似模似样地在矮榻上坐了,又招呼赵夫人与吉祥坐下,把他的官谱都摆够了才道:“赵老爷这事儿嘛,也不难办,只是因这事儿不是本官主理的,是以上下打点很需要些银子。”说到银子,郭涛便顿住了,好让赵夫人接过话茬。赵夫人问道:“需要多少银两?”郭涛眼睛一转道:“把各处都打点通了,怎么也得三四千两吧……”见赵夫人眼睛睁大了,心知大约是超出了她的预算,郭涛不想把赵夫人逼急了,把这赚钱的买卖给黄了,于是忙补充道:“不过念在咱们同乡一场,本官去给其他官员说说好话,两千两也能把事儿办下来,只是要欠许多人情罢了。”其实他原本就拿了张员外一千两,已经上下打点过了,所以衙役们才会去赵家拿人,如今张员外的事情黄了,银子却没退给他,只需要给平县的县令打个招呼就能放人了,但他还想再生些财,于是才这般跟赵夫人讲,他原计划也就是敲诈两千两银子,赵家如今落魄了,那宅子和庄子都卖了,大约也就两千两银子,他觉得他还是心善的,没给出一个赵家承受不了的数目来。
只是,就是这两千两赵夫人眼下都犯难,平县的大宅子也才卖了一千二百两,那是打算留着赵存旭回家后做点小买卖的本钱,但眼下救人要紧,其他的事情只能先放一边,实在不行的话,只能将庄子卖了凑够两千两,解了眼下之急才好。赵夫人迟疑道:“郭大人,这银子因事出紧急并未带在身上,可否宽限几日?” 郭涛笑了起来,下巴的媒婆痣也跟着抖了几下,他点头道:“自然使得,赵夫人与赵老爷的为人本官还不清楚么,本官这就派人去平县衙门通知他们放人,银子么赵夫人尽快筹来便是,不过可不要太久哦,否则本官怕其他人闹将起来,赵老爷又要吃亏。”这赵家的银子本就是他凭空讹来的,早些拿迟些拿还不都一样。他一点也不担心赵家会救了人不给银子,若是耍赖,他再找人去抓人便是了。他之所以敢这么猖狂,就是吃准了赵存旭在京中得罪了太子,没人敢替赵家撑腰,谁帮赵家谁就是跟太子过不去,也就是跟未来的皇帝过不去,那不是嫌命长么。 赵夫人道:“不会太久的,几日便好。”郭涛点头笑道:“本官信得过夫人,回家去等着赵老爷吧,指不定他比你们还先到家呢。”赵夫人忙谢了他,领着吉祥离开了衙门。 衙门外,吉祥小声问道:“姥姥,那郭主事是不是平白讹咱们家的银子?”赵夫人叹道:“如今咱们家落了难,便是知道他是平白讹银子的,却又能奈何?若真的喊冤告状,兴许也能救你姥爷出来,但时间拖得久了,你姥爷在牢里如何熬得住?这平县上上下下都是他们的人,在牢里要折磨一个人容易得很,再说就算是告到郡守这里,他也未必敢帮你姥爷说话,哎……”吉祥沉默了,她原以为姥姥是不知道郭涛的伎俩,如今看来,姥姥也是忍辱负重,不得已而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