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三章 命妇
十二月时节,年关眼瞧着越来越近,不过几日,新雪又下,纷纷扬扬鹅毛般散在空中,覆在青黑的砖瓦草木上,盖了残雪,园林中膳食草木都显现了一种独特的纯洁韵味。 察罕把府里库房的钥匙都给了阮小幺掌管,原先打理家事的几个总管通通听她调令。每日里指示着一堆人你来我去,上没姑婆给穿小鞋、下没侍妾戳心窝子,若再逢着个太平盛世,当真是逍遥快活了。 说到底,这也的确是个太平盛世,只是将军府总时时不太平。 阮小幺嫁来已一个月,三两日便送着察罕上朝。他走后,家中无事,为着过年,她着实也费了不少心思。 毕竟是将军府,她从没想过能两个人单独一处过年。除了什么八大姑七大姨,总要有些当朝官员来拜年走动之类。作为一个合格的当家主母,她不能嫁来头一回就跌了察罕的面子。 家中布置的精巧在其次,重要的是给众人备的节礼。各种礼数也一应缺不得,她甚至请了两个嬷嬷来专门教习后宅妇人间的礼仪问题,免得日后出错闹笑话。然而察罕走了没到一个时辰,外头便有人来传,“六皇子已下了拜帖,想过府看望。” “看望?”她头也不抬,“何时的帖子?” 小厮道:“……眼下人已在前厅了,是随帖来的。” 阮小幺正摘着梅枝上的一串嫩黄花蕊,闻言,纤手一顿,“今日众官上朝,察罕并不在家。他来拜望谁?” “小的不知。”那小厮躬身道。 她把那金剪交到承曦手上,仔细叮嘱了小心动作,擦净了手。这才抬脚去了前厅。 说起来,“故人”相见。不知她还要不要做个久别重逢的惊喜表情? 前厅之中,正有一高挑个子的男人背着手啧啧欣赏壁上字画,一转头,见阮小幺遥遥而来,身形盈盈,莹润秀美,带着一股天然的媚人风姿,便先直了眼。连刚到口中的话都顿了住。 阮小幺也不客气,委委欠身,坐下便道:“六皇子此次来,不知为何?” 六皇子丹莫刚道:“本王……” “好了,”她摆摆手,道:“今日我忙得很,没空与你闲扯,如今我已是有家室之人,你若是为了我夫君之事而来,便请直说;若是想与我拉家常。清早回。”“本王自然是有正事!”丹莫又看了她一眼,这才收回视线,道:“此会不是为寻将军,却是为你而来!” “哦?”她挑挑眉。 他看了看周围一干下人。 阮小幺知意,将人都挥退了,这才道:“所为何事?” 丹莫自个儿身边跟着的小厮却没走,仍低着脑袋把自己缩在角落。 阮小幺瞄了两眼,见他模样儿也是个俊俏的。唇红齿白,比寻常男子瘦小一圈。便笑道:“想不到六殿下还有此种癖好。” 丹莫一愣,反应过来。笑得极是腻歪,“美人总是要看得见摸得着才好。” 那“小厮”面皮一红,俏生生微抬起脸来,一双乌溜溜的眼儿里尽是好奇,瞧着竟还不到二八。 阮小幺心里暗笑,这哪是什么男人,分明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家!这六皇子还真是嫌漫漫度日无趣,到别人家来还要带个侍妾。 丹莫面色一正,严肃了些,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书信,递交给阮小幺,“这是他让我传给你的。” 他做了个“一”的手势。 大皇子,兰莫。 阮小幺面有狐疑,不放心又瞅了一眼那侍妾,丹莫立马道:“你放心,她最是个贴心的人儿,绝对不会透露一二分!” 她这才稍稍宽心,展开信来一看,只两三行,便变了面色,忍耐着往下又看了几行,最后怒不可遏,把那信揉了,狠狠砸在丹莫身上,“这劳什子东西是兰莫给你的!?” “……是、是啊!”丹莫莫名其妙,似乎想怒又怒不起来,只觉得理亏,“你怎么了?” “你自己看看信上写得什么!”阮小幺气得差点连杯盏都掼了,“什么叫我夫祸在临头!?还让我委身改嫁他!” 丹莫张口结舌,却又火上浇油说了一句,“这……这也是实话……” “砰”一声,上好的珐琅瓷茶盏扔在了他脚边,摔在软毯上,并未磕坏一角,guntang茶水泼洒出来,溅在了他衣袍的边角上,星星点点的斑驳水痕。 “你!……你即便不应允,也无需如此动怒!”丹莫惊跳起来,手指着她,“当真放肆!亏得本王从前还心系与你,你……” “我那时敢耍你,今日便敢打你!”她撸起袖子,就要往他脑袋上拍去。 丹莫惊得直往后退,跌跌撞撞被赶出了门,临走前还不忘拉上了他的侍妾美人,一起逃了。 外头绿萝听到动静,忙敲门进来,见里头狼狈情景,呐呐道:“夫、夫人!?” 阮小幺深呼吸了两次,没了方才动怒,道:“让额鲁讫去送六皇子,备些礼到府上,就当赔罪。” 绿萝应声,又吩咐下头丫鬟去做了,这才将地上杯盏捡了起来,另瞧见那揪成一团的纸张,正迟疑着要不要去捡,便听阮小幺道“把那信给我。” 阮小幺对着那信,又上上下下看了几遍。 与方才不同,此次却全然没了恼怒之色。 信上无非是诱劝之意,说罕多木家快撑不住了,只要二皇子一上位,第一个办的就是他们,而兰莫自个儿有法子独善其身,但念在往日旧情,若她肯委身与他,弃了察罕,他便帮着扈尔扈一族保全身家性命,乃至荣华富贵,都不在话下。 想兰莫那人,平日里冷言寡语,纵使他想要什么,直接抢来就是,何曾如此下作过? 绿萝大着胆子问道:“何事引得夫人如此动怒?” 阮小幺轻轻一笑,“方才那六皇子的侍妾太漂亮了,竟敢与我比美,真是妄想!” 绿萝:“……” 精分的阮小幺翻脸是晴天,哼着小调儿,慢条斯理撕了那信,走了。 察罕下了朝回来,一路纵马驰骋,只因雪大,披了油帔,上遮藤笠,覆了大半个面容,赶了回来。 阮小幺嫌外头冷,懒得在前头等着,只在卧房里画一幅冬梅图,点了九九八十一片空心花瓣,数着日子,百无聊赖。
外头纷响一阵,随着沉重迅捷的脚步声,便是察罕回来了。 他一推门,隔着两重屋帘,阮小幺都似乎感觉到了一股寒气穿透而来,皱眉叫道:“你动作缓一些!” 察罕朝服还换下来,高束的发沾上的雪片融化成了细小的水珠,裹挟着些微的寒气,扑面而来。 她不满挥了挥手,“冰棍似的……”… 察罕笑了笑,让下人都退了,把朝服脱了下来,看阮小幺认命般地去拿了常服来,给他换了上,道:“方才听说,六皇子来过了?” 她点点头。 而接着他没有问什么“来做甚”、“有没有对你怎么样”之类,竟然忍不住笑了出来,似乎很是闲适。 阮小幺终于恼了,“你笑什么?” “没。”他摇摇头。 “你就不关心他有没有欺负我!?” 察罕对着她上下打量了一遭,道:“额鲁讫说,六皇子走得很是狼狈。” “……”阮小幺咕哝道:“那是他先惹我的。” 他安稳坐了下来,试了试阮小幺那茶盏中的水,嫌它太冷,又给她倒了一杯,才道:“他带了消息来?” “消息倒挺灵通……”阮小幺嘟哝了一句,提着察罕的耳朵,悄悄与他说了。 察罕面色沉了下来。 她说完了,摊摊手,“这样了,你还恼不恼?” 他沉默了良久,带得她也安静了下来。 阮小幺想,也是,哪个男人听到别人这么挑衅,还要娶了自己老婆,恐怕都要怒上心头。她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 然而察罕的神色有怒意,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暗沉。半晌,他道:“我若死了,你会嫁他?” 她一愣,冷下了脸,“你希望呢?” “我……”他想说我会死不瞑目,却又想到,若真有那时,她苦苦守寡,半生凄凉,那他才真是死不瞑目。 阮小幺两手捏住了他的脸,带着些撒气,恼道:“休要再说这种丧气话,若是舍不得我,那就好好活着!” 他不知该怎么给她这种承诺,只得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吐出了一个字,“好。” 阮小幺倒在他怀里,轻声道:“你还有兄姊,有爹娘,如今有了妻室,明年说不定会有儿女,就算是为了我们,也休要轻易放弃自己的性命,什么保全不保全的,只有你活着,才有希望。” 他没说话,只是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 半月之后,为阮小幺请封诰命的回复下了来,随之而来的是个宫中的嬷嬷,用金蛟盘捧了命妇服,笑容可掬地送到了阮小幺手中。 阮小幺照例拿了赏封来,让丫鬟递了给那嬷嬷,亲自接了一席绛红的衣裳,下跪叩恩,“圣上万岁——” ps:作者云,更文可以慢慢慢慢一点—— 但是绝对不会弃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