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二章 颜阿福
阮小幺道:“我是回家了,只不过回的不是李家,是商家。商家老夫人看我不顺眼,我便来太医院了。” 她点点头。 “大师姐……”阮小幺试探着叫了一声。 然而对面慧心却面色一变,飞快叱道:“住口!” 她闭了嘴。 两人一时间都有些尴尬,不知该怎样圆场。 “……管勾,”阮小幺最终开口道:“后来……你去哪了?” 慧心面容转冷,半晌,道:“那里的勾当,你都知道了吧?” 她“嗯”了一声。 “既已知晓,你便当知道,不该说的不要说。”慧心道:“如今我姓查,是这处的管勾兼掌事,你若口无遮拦,当知晓下场。” 阮小幺终于明白她把自己叫住的原因了。 虽然无甚旧可叙,可是一上来就如此开门见山,还真让人有些失落。 “你放心吧,我不是那般不知好歹的人。”她道。 慧心却又笑了笑,道:“放心,你天资聪颖,我定不会亏待与你。今日我在堂上说的话,你都记住,莫要无事招惹其他院的弟子。” 她应道:“弟子知晓了。” 慧心这才挥手着她离开。 果然如她所说,阮小幺非但一点没被亏待,还“优待”了不止一点半点。 一回屋,便听李初九用半酸半羡的口气道:“那查管勾与你是不是旧相识?不然为何独独把你留了下?还就直接点了个小掌事!” 原来她不在的这片可时间内,早已有人来定了这一屋的小掌事,便是阮小幺。 小掌事的用度自然比旁人要高些,这便让人又是羡慕又是嫉妒了。 她叹气。这慧心究竟是要“优待”她,还是要捧杀她? 过了几日,外头有仆役送来了正是吴医正送她的那本。 这书是吴医正自个儿亲自编纂的,以数年的实例为证,不可多得。但为谨慎起见,她还是先将书给了叶晴湖。让他帮忙指摘指摘。 这刚过没几日,他便从头至尾都过了一遍,并且在字里行间加了释疑旁辩,细致认真。堪比从前班里学霸的笔记,看得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上午有半个时辰的午休时间,闲来无事,阮小幺便翻来看着。 一抬头,透过窗又瞧见了院里那瘦小干瘪的身影,穿着灰白的粗衫布服,拿了一把与自己身形不大相称的扫帚,辛苦艰难地一块地一块地清扫着。 这已是颜阿福第五日打扫院子,连续无休。而院中其他洒扫的杂役们都只在树下歇息,时不时拿话挤兑她。总之也没个旁人来管。 阮小幺收回了视线,不再去看。 午休后,韩三娘先与李初九一道去了午课,并未与阮小幺搭话。唯苏瑶儿与她道:“玲珑,午课时辰已至了。我与你一道儿吧。“ 两人一起,共出了屋。 院中其他人走得差不多,只剩了廊下几个杂役一处看着。 正走过时,忽听得一排下人屋中传出了一道呜呜的哭声,伴着一个尖刻的女声道:“哭、哭!你就知道哭!小杂种,我叫你扫地你丢了扫帚,叫你洗碗你把碗摔了!你存心让我难堪是不是!” 那声音听着耳熟。似乎是静院里领头的仆役。 哭声带着求饶声并起,“我错了、我错了……” 接着是一阵细细的尖叫与咒骂之声,伴着发闷的棍棒敲打。 “你别以为我不知你在想什么!整日价心不在焉,哼!你还妄想着回去做你的弟子?做梦吧!你就啃着那本破书去吧!” 阮小幺听着直皱眉。 那被打之人,自然只能是颜阿福。 自从前几日飞来横祸,她被贬为杂役。寻常弟子对她避之不及,连同为杂役的一些女子也无事便欺上两把,总之她生性容忍退让,身子骨也瘦弱,只能任人欺凌。 苏瑶儿拉了拉她。“走吧。” 她眼中有怜悯,却丝毫没有想帮忙的意思。 阮小幺点点头,离了去。 晚间,照例是颜阿福叩门进到众弟子屋中,一间间打扫。 阮小幺等人正温习书课,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见她垂着脑袋进了来,一道道清扫着已经干干净净的石地,皆都消了声。 李初九有些看不过去,拿过她手中扫中,道:“这处我来扫吧。” 颜阿福默不作声看她做完了自个儿的活,小声道了谢,又低头离了开。 众人都有些心有戚戚,歇了方才谈笑的心思。 阮小幺却将那揣在怀里,鼓鼓一包出了屋去。 外头每隔一段,便有灯笼照着,一片明一片暗,并无几个人影。昏暗的光照之下,颜阿福扫完了最后一间弟子房,又拖着疲惫的步子向后院走去。 这情景瞬间便让阮小幺想起了她初到慈航寺时,那可怜的干巴巴的小身子,比她似乎还小些,也被欺负了个够。当时自以为大人有大量,不与那些个小丫头计较,实不知在旁人眼中,恐怕也就是个被挤兑的料儿。 她叫住了颜阿福。 “你还想学医么?”阮小幺先问了一句。 颜阿福迅速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缓缓摇了摇头。 阮小幺道:“真不想?我可是问你真心话呢!” 幽暗中,她清瘦的面上抖动了两下,一双黯淡无光的眸子映了成排的点点灯火,现出了一些光亮。她呆呆看了阮小幺一会,颤抖着,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阮小幺将那本满是注释的交在了她手上,道:“你先拿去看吧,这是我师父修改过的,很不错。” 颜阿福又呆了半晌,直到院外有脚步声响起,才如梦初醒。她紧咬着唇,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瞬间似点燃了希冀之火,重重向她拜了一礼,如获至宝一般跑了开。 无论是处于怜悯、同情还是别的什么,此时的她绝对不会知道,自己的这一随意举动,却给了对方一把希望之火,在艰辛而质朴的岁月,黑暗之中一直伴人前行,最后又成就了一个怎样伟大而为人传颂的佳话。 如今的阮小幺,只是在后头看了一会,慢吞吞的——回了屋。 几日下来,几人都已逐渐适应了太医院单调而严谨的生活,所学之道分三种:药、病、养。 关于药材,医官们讲得俱不大多,进院的弟子们已有一定基础,都知晓了基本的药物用法。
因此他们大体讲的还是“病”与“养”两支。 课中常用到药材,然经一冬使用,所剩已不大多,恰也正到了御药院向库房领药材的时日。 御药院是太医院的一支,转掌管各地进贡、收取来的药材,并每隔一段时日便从药库中领来,发放与四院弟子取用。 然而弟子们欢欣雀跃,做掌事的慧心却不大能笑得出来。 她自然不会与一帮小弟子们说明,然而当药材下发到众人手上时,一群半大的姑娘们也都知晓了。 那些个药材个个俱是陈年老旧了的,而需要陈年搁置的药材却都几乎是刚采摘下来,连枝叶都未干腐的,顶多算个次品。 好些人层在药铺中走动过,自是识得药材好坏,当先便有一女子站出来道:“管勾,这些个药材都连普通都算不上,若是煎熬,效果定然不佳,难道……” 慧心摆摆手,面色阴晴不定,只道:“你们自管用着,无需问那许多。” 静院所有女弟子如今都在这和蕙园中,露天摆了几案,搁置好药材,个个都开始摘捡。 好些个弟子还在交头接耳,纷纷议论此事,慧心也不管,只到了闷不吭声挑选药材的阮小幺身边,以不大的声音道:“过两日会有御药院的奉御前来探查,你只管说出实情便是。” 阮小幺不置可否,只看了她一眼。 课散后,她慢下一拍动作,待众人散尽,这才对着仍在收整药材的慧心道:“管勾的话是何意?” “你如此聪慧,难道不知?”她反白了她一眼。 阮小幺心想,我知,但我不想白白给你做了炮灰。 她面上平平静静,却只不走。 慧心只得撇了撇嘴,说出了实情,“那林玉楚仗着御药院院官史是她的表亲,每回都可先拿到药材,挑挑拣拣剩下来的才能轮得到我静院,自然就只剩了你见到的那些个次品。” 林玉楚便是清院的掌事,初来时见过,落井下石的那位。 而御药院中,奉御是一把手,院官史则是二把手。 阮小幺恍然,敢情这不是拿她做炮灰,是拿她做枪使。 搞得不好,还是要做炮灰。 慧心见她神色莫名不定,又嗤笑了一声道:“如今你我是一条船上的蚂蚱。那林玉楚看我不顺眼,看你们更不顺眼,此次入院,前五名可都在她那处,后头德院分了两个,再便是你了。你可是我院儿里的头名!季考时,你说,她会不会逮着机会给你穿小鞋?” 阮小幺道:“自有查管勾上头罩着。” 慧心咬了咬唇,眉头一皱,道:“别拿话挤兑我,我与你摊个底,你来时上头早已有人交待过,要关照关照你。纵使是那林玉楚,也是不敢拿你怎样的!” “原来管勾还查过我。”她笑道。 慧心哼了一声,“你这身份,不查也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