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才刚行到饭馆门口,早有小二迎了出来。见了几人也不多话,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后,便作势引了众人入内。风细细也不多说,便跟在含烟后头进了茶馆。 才一进了大门,风细细便是一怔,原来这座布置得甚为雅致的茶馆里头,竟是空无一人。邓mama与嫣红二人见了,面上也不免现出几分错愕之色来。 含烟在旁看着,已抿嘴笑道:“小姐乃名门之后,大家闺秀,我家九爷又怎敢慢待了!” 不期然的扯了下嘴角,风细细淡淡道:“你这丫头,倒是伶俐乖巧会说话!” 含烟闻声,笑容不觉愈加甜美:“小姐谬赞了,这都是主子调教得好!” 风细细见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心中也觉好笑,她如今的这具身体虽才十四岁,但就她自身而言,却早成年,尔虞我诈之事也见得多了,自然不会当真与含烟计较什么,只是若不敲打,却又不免助长了对方的气焰,当下不去理睬含烟,只微微侧头,似带嗔怒的朝嫣红笑道:“你看看人家奴才,再想想我们院里的那几个,脸上可觉臊得慌吗?” 嫣红一听这话,哪还不明白风细细的意思,当即开口道:“小姐此言差矣!历来评论奴婢的好坏,都只听人说忠仆义仆,却不曾听过伶牙俐齿好奴婢呢!” 似笑非笑的拿眼扫了一下俏脸泛红的含烟,风细细瞪了嫣红一眼,不快的道:“平日里见你少言寡语的。今儿说起这个,你倒忽然伶俐起来了。左右我是指望不上那些忠仆义仆了!” 嫣红才要应声,二楼却已传来朗朗的笑声:“我这丫头。素日仗着有我撑腰,自己口舌又伶俐,说话只是不饶人,今日遇上对头,也算是报应有时!” 风细细闻声抬头看去,却见宇文璟之正立在二楼的栏杆处,笑吟吟的看着自己。正主儿既已现身,她自也不好再说含烟什么,只得浅浅一礼。道:“九爷的容后再会,来的可真够快的!” 她虽不知宇文璟之用心究竟为何,但才刚对方遣含烟相请,分明便有胁迫之意,也让她心中颇觉不快,因此这话里头,到底不免带了几分暗讽。 宇文璟之也不恼,哈哈一笑之后,却做了个“请”的手势:“还请小姐上来说话!” 风细细轻哼一声。默然不语的带了嫣红与邓mama上了二楼。才刚上了二楼,嫣红与邓mama已赶上前来,为她摘下已带了好半日的帷帽。两下里又见了礼,各自坐下后。风细细这才有暇移眸去看这座茶楼。这间茶楼的二楼布置得较一楼更要清爽雅致得多,似是专为接待富贵人家的女眷所用。整个二层,只隔了三四个雅间。内外均用锦缎夹帘隔断,夹帘放下。便是独立空间,若然全部拉上。却又能够一览无遗,在风细细看来,倒也颇显别致。 桌上这会儿早已摆上了各色茶点、茶水,一应碗箸也都齐全,看这意思,宇文璟之已在这里等了好一会了。这么一想之下,风细细忍不住又抬眸看了宇文璟之一眼。 这一刻,她简直就有种冲动,想要问一问宇文璟之究竟想要干什么。然而这样的做法,显然是不明智的,深吸一口气,风细细到底收回视线,勉强压下心头冲动。 宇文璟之跟前,含烟倒是不敢有丝毫放肆,乖巧的走上前来,提了茶壶为二人斟满了茶。 风细细正觉干坐无趣,见倒了茶来,少不得道声“多谢”,便取过茶盏浅啜了一口。 对面的宇文璟之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也跟着端茶喝了一口,而后才不紧不慢的开了口:“小姐今儿来此,可是为求姻缘而来?” 被他这么直白的一问,风细细反有些发怔,下意识的眨了眨眼,好一会,她才应道:“是!”虽璟之问这个的原因,但本着不想多费唇舌的心思,还是干脆承认省事些。 宇文璟之笑笑,下一刻,却又忽然问道:“小姐对令兄还有多少记忆?” 他的这两个问题,问得简直是南辕北辙,却让风细细愈发摸不着头脑,沉默一刻,她慢慢道:“我兄妹二人之事……何敢劳王爷动问?” 事实上,风入松离家已有七年多,其时风细细也才七八岁,所留记忆也确是算不上深刻,到她这里时,再打了折扣,更是所剩无几,只是这话,她又怎会对宇文璟之说。 她这话里,明明白白的透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璟之竟是全不为之所动,笑笑之后,却道:“若是事关令兄的未婚妻……小姐又当如何?” 这话才一入耳,风细细便是一惊,下一刻更脱口问道:“你是说……我表姐?她怎么了?” 在风细细想来,唯一能与风入松的未婚妻这个词拉上关系的,也只有瞿菀儿一人了。可是瞿菀儿身为连国公府的大小姐,自小便集三千宠爱于一身,又能出什么事呢? 难道是被逼婚?还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心绪忽然变得烦杂难言,随之而来的明悟,也让风细细有瞬间的失神。从什么时候起,她已将瞿菀儿看成是朋友,并会为她担心了呢?她默默想着,眉心不觉蹙得紧了。 宇文璟之一直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待见她如此,才轻扬了一下嘴角:“我不知你们二人都说了些什么,但却知道,瞿菀儿一回京,入府的第一件事,便是往寻瞿老公爷!” 下意识的抿了抿唇,风细细的眉心锁得愈紧。 她这里正自心急,偏偏那边宇文璟之还话题一转,慢条斯理的问道:“说起来,小姐与连国公瞿镇也算是骨rou至亲。却不知你对他了解多少?” 风细细默然不答,事实上。记忆中隐约有那么一个老人,威严而冷漠。看也不肯多看她一眼,更不说其他。而以当时风细细的胆量,也根本不敢正眼去瞧他。 再者,根据她这些日子旁敲侧击得来的信息,她也可以猜测到,瞿镇的脾气并不好。 苦笑的摇了摇头,她也懒得去想宇文璟之此语是否有试探意味,只平静道:“不瞒王爷,数月之前。我一度沉疴难起,虽侥幸捡回一命,过往的记忆却不知怎么消褪了好些!” 说着这话的时候,她的双眼一直瞬也不瞬的盯着宇文璟之,因而也并没错过对方面上一闪而逝却清晰异常的错愕。果真是试探吗?她暗暗想着,心下却愈发警惕了几分。 深深看她一眼,宇文璟之若无其事道:“瞿家,乃大熙开国功臣之一,传承至今。算算也有百五十年了……”说到这里,他不觉嗤笑一声:“这一家子,说起来,倒也没什么不好的。惟独这脾气,那可真是又臭又硬。这么多年下来,这明亏暗亏也吃了无数。却只是没长进!” 话到此处,该明白的。风细细也都懂了。一家子都是又臭又硬的脾气,倘或闹了起来。动静自也不会小:“那我表姐,她如今怎样了?”不必深思,她也知道,这祖孙二人因何冲突。 宇文璟之笑笑,没答她的话,只是抬手一指放在风细细眼前那碟色泽金黄、卖相极佳的黄金糕,温言道:“这家茶楼的黄金糕,便在京中,也颇有些名气,小姐不妨试试!” 他这里开了口,那边含烟早取过公筷,手脚俐落的加了那黄金糕分别放入二人面前的小碟中。风细细正有求于他,自然不好拒绝对方好意,道了一声多谢后,举箸夹起那黄金糕,轻轻咬了一口。那黄金糕做得极为细腻软糯,入口甜而不腻隐带桂花甜香,做的确是不错。只是她这会儿心神不定,却哪里有那心思品味,尝过一口后,便搁了箸,重又看向宇文璟之。 宇文璟之却不急,吃完那块黄金糕后,又端了茶盏喝了口茶,这才续道:“令尊与瞿家之事,当年闹得颇大,个中的是非曲直,外人也不便置喙。加之令外祖脾气急躁,本也不是听得进劝的人。只是我却想不到,这事儿过了这么多年,却终于有人敢去碰那块硬石头了!” 他这话虽说得隐晦,但在场之人,无一不是举一反三之人,哪还有不明白的。 风细细更是沉默不语,事实上,宇文璟之这话,与她先前提点瞿菀儿的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她由于她并未见过瞿镇,对瞿镇的性格更是一无所知,所以有些地方,仍是把握未到。这会儿被宇文璟之一点,她才恍然大悟。事实上,瞿镇的性格与做法直接影响、甚至导致了瞿氏夫人之死。也就是说,瞿镇若认了这事,也就等若承认瞿氏夫人之死,乃是他一手造成的。或者说,即便不是他一手造成,他也依旧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因此上,这事在某一方面而言,根本就是个死结。 对如今这个时代的人,提什么一夫一妻,那真真是个笑话了。连国公府固然清贵,但大熙世家之中,能与之比肩的,也不乏其人。别人的女儿都能容得丈夫纳妾,你瞿氏为何偏偏容不得?难道只因为你是连国公府的女儿,有娘家撑腰吗? 而瞿老公爷在这之中的连番大闹,私底下怕更有不少人引为笑谈。所以说,衍都各家夫人对刘氏固然多所不屑,更不愿与之相交过密,但对瞿氏夫人,也未尝就真有多少同情。 如此一想,风细细到底忍不住叹了口气,慢慢的道:“九爷说的不错!这的确是个死结,一时半会的绝难解开!”原来自己还是将这事想的太简单了,她暗暗的想着。 到了这个时候,瞿菀儿目下如何,似乎也不必再问了。 宇文璟之颔首,下一刻,却忽然问道:“然则小姐似乎一心想要尽快解开这个死结?” 这话才一入耳,风细细心中便是一惊。沉默的久久打量着宇文璟之,她的心中一时颇有些委决不下。是实话实说,搏上一搏,还是设词搪塞,先过了这一关,再徐徐谋划之呢? 她心中想着,便不自觉咬了下唇,面上神色也自变幻难定,竟是不由自主的出神起来。 宇文璟之见状,倒也并不催逼,只闲闲的打量着她,眸中饶有兴味。 无数念头瞬间从脑中闪过,只是片刻,风细细便已下作出了抉择,坦璟之,她道:“我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我需要瞿家的保护!” 对于这一点,宇文璟之显然并不意外,他只是静静看着风细细,等着她进一步的解说。 风细细既已打定了主意,要搏上一搏,这会儿自是毫不犹豫,抬眸直视着宇文璟之,她冷静的道:“九爷自幼在宫中长大,有些事,自不必我说!”说到这里,她不觉苦笑了一声:“更不说,我身边非但没有一个可以倚靠的人,手中偏偏还有一大笔财产!” 这一番话,于她而言,其实仍是半真半假。对宇文璟之,她仍难完全信任,所以更不会透露出自己真正的底牌。不过她相信她现在给出的理由,也足令宇文璟之相信了。 事实上,瞿氏夫人留下的那笔庞大遗产,也的确是个祸端。女子嫁入夫家,身边所携嫁妆固然是自己的私房,但身故之后,若无亲生子女承继,那么庶出子女也是可以承继的。 靖安侯府中落多年,直到风子扬才又开始强势崛起,然而枯竭的府库,却绝不是短短时间内就能充盈起来的。风细细毫不怀疑,瞿氏夫人的部分陪嫁,早已成了靖安侯府的产业。 已吃进去的,风子扬与刘氏自然不会再吐出来,然而没吃进去的那一部分呢? 按照目下的情势,风子扬与刘氏只怕也不敢腆颜下手。毕竟产业如今都掌在厚叔等人手中,若真有个风吹草动,闹将起来,连国公府必不肯罢休,而靖安侯府也必然因此颜面尽失。 明夺是不能,那暗取又如何? 兴许是受了前世经历的影响,风细细总觉得刘氏不会轻易放弃这笔财产。那么,她又会怎么做呢?她不知道,但却觉得,自己应该有所防备。 宇文璟之亦是个闻弦歌而知雅意的,闻言之后,立时挑了挑眉:“所以小姐希望能得到瞿家的承认,以使某些人投鼠忌器,不敢有所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