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宴(一)
现下刚过主子用早饭的时候,大厨房的下人均散了,回去吃饭的,上街采买的,只余王mama并两个小丫头。那两个小丫头又被王mama打发到柴房门口去了,是以王mama才放心地立在屋内与昙香说悄悄话,“姑娘来得巧了,这后院两个丫头已经找好牙行了,原本立即就要被领了出去的,姑娘放心,娘子特意挑的那葛牙婆是个本分人,只不过最近听说有什么了不得的贵人要来南州暂时顾不得这边,说好明天来领。梅城是南州的首城,咱们齐安县又是南州有名的大县,顶顶有名的恂郡王府别业就在咱们县边上,听说那贵人要在郡王府住一阵,府中的下人不够,齐安县两家牙行统统在费力气调教一些丫头,好笼络这桩大买卖……” 昙香其实不耐烦听这张长李短,她得了想知道的消息,便又随口敷衍了王mama两句,请求她给空出一段时间好让她来探望,就急匆匆地回了院子。 刚巧小青拿着竹簸箕从屋子里出来在院门口遇见,瞧见她额上生汗的模样吃了一惊,忙腾出一手,扯住她问道,“你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昙香的眼睛瞥了一眼簸箕中的碎瓷片,不由伸手进去翻了一块最大的碎片瞧了瞧上头熟悉的花纹,一壁问道,“这不是摆在里屋榻几上的么?怎么碎了?”她狐疑地压低了声音,眼睛往院子里头看了一眼“……有事?” 小青摇摇头,“没有,姑娘好好地,同往常一样在里屋看书呢。” 昙香放了心,扔了碎瓷片,用帕子擦了擦手,脚步匆匆地往里走。新来的碧台在外间拿着抹布打扫桌椅,见昙香进来,忙福身行了一礼。 昙香也匆匆回了一礼,掀帘进了里屋。 秦珂脱了眠鞋,将脚拢在榻上被熏笼烘得暖暖的薄被里,斜靠着一个半新不旧的大引枕,手里卷着一本书,神思却不知道游到了哪里,见昙香进来,忙坐正了,探询地看着她。 里屋没有丫头伺候,昙香就俯身压低了声音将二人情况说了。 秦珂默然了片刻,问道,“豆芽儿和秧苗家人可是上扬的?” “豆芽儿和秧苗是表姊妹,早被转手卖了几圈才到牙婆手上,上扬哪有什么家人?”昙香想了想又道,“听王mama说那葛牙婆是个实诚人,牙行也有官府文印,从不干黑心肝的烂事儿,说不定两人能得一个好去处。” 秦珂想了想,掀被下了榻,踩着鞋子走到妆台前,打开自己的妆奁,挑出两对赤金坠子,一支金坠脚扁簪还有一只蝴蝶压发,道,“你瞅着空子去看她们的时候,将这几样塞给她们,还有那五两银子,替我说一声,都是我连累她们了。” 昙香忙应了,又笑道,“姑娘千万别这么想。”又看了看桌上那几样首饰,都是挑得金饰,融了也有八九两了,兑换成银子便是几十两,便道,“姑娘给的钱都够她们自己赎身过上好久了,姑娘也甭担心了。” “嗯。”秦珂淡淡应了一声。 ##### 南州知州张淼光老早收到南定王的二公子不过这几日就要抵达南州的消息,并且要在齐安县恂郡王别业上休息几天。与恂郡王一道上西都上扬。 要说这张淼光,不的不提起他自己老爱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时也,运也,命也。他考进士那年,正巧先帝的一个婕妤生了皇子。这一个皇子可谓来之不易,又极有意义。东都与西都之间隔着绵延数百里的群山,原本这山中山匪众多,来往行人从不落单行走,可数年前曾有一伙落山为寇的山匪吃了雄心豹子胆说先帝杀伐过重,弑父杀兄,命该断子绝孙,又借三十六天将的名义举义旗讨伐先帝,一群乌合之众与大魏的铁甲士兵相比,自然是螳臂挡车,蚍蜉撼树,东西都之间群山中的山匪被左右屯营军剿了精光。山匪是没了,可流传出来的命语着实刺痛了先帝的心。先帝子嗣格外艰难,他年逾四十,膝下连个活下来的公主都没有,这一回得了个皇子,等于破了他弑父杀兄,断子绝孙的谣言,便龙心大悦,大赦天下,又大笔一挥,这一年录取进士的人数增加数十名,这张淼光巧巧挂在榜尾。正所谓考得好不如考得巧,若是张淼光再略低了一名,便要等到四年后,因为先帝这个皇子刚过周岁就夭折了,连三年一次的科考也推迟了一年。 再说张淼光,二十三岁中了进士,外放到临近南梧的饶县做了县令,娶了一房妻子,这个妻子却是南定王府一个家将的meimei,七绕八转中便与南定王府搭上了关系。 如今张淼光做了南州知州权知军州事,却很少有人知道他是南定王府的人。这一次南定王的嫡公子途径南州,他必定是要亲自迎接的,便递了帖子拜见恂郡王。 如今留下来的诸侯王,都与宗室的关系有些远,除了南定王和恂郡王之外,其余的皆只余一个封号享王侯俸禄罢了。 南州膏腴之壤,鱼米之地。恂郡王的封地虽比南梧富饶,不过其州府道各官吏却不像南梧可由诸侯王直接任命,且郡王府私兵不过百人,不及南州州军人数。所以恂郡王府一向与南州的官员交好关系。 如今门子一瞧是南州知州老爷上门拜访郡王,忙不迭地回身通禀,又恭请张淼光进府。 恂郡王年逾四十与张淼光差不多的年纪,长须美髯,立在仪门之外与张淼光拱手见礼,道,“诚泰来了。” 张淼光忙回礼道,“不敢不敢,学生给郡王请安。” 二人相携着走进仪门,入了正厅,分主客坐下。 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恂郡王自然明白张淼光来的意图,也不拐弯,直接笑问道,“诚泰可知南定王二公子到了何处?准备停留几日?本王府邸早早准备好了。” 张淼光道,“学生来便是告之王爷这事。学生已派人往前头的路上迎接南梧的队伍,不出这几日。学生想做东在陋斋办接风宴请饮酒,还恳请王爷与世子一定赏光。”
说着从袖中拿出一个烫金的帖子来,双手递给恂郡王。 一旁的管家接过,递给恂郡王。恂郡王瞧了两眼,又问了时间,自然朗笑着答应了。 两人又闲话一番,张淼光便要告辞。 张淼光出了郡王府,上了自家马车。南州知州府在梅城,齐安县是梅城的畿县,离梅城大约一个时辰的路程。张淼光回到府邸已临近午时,他原本欲到新纳的小妾房中,却被二门处正院的婆子接住,果然他的夫人玉娘已等在正院内室,见到他忙伺候他漱洗一番,又命摆饭。 张淼光这一顿饭功夫,张夫人小意伺候,脸上一直带着笑,又细声询问他公务繁不繁忙,今日让她着手准备的宴席上都要来哪些人,又说自己的嫡女儿织琳如何如何地聪慧,又学会了弹什么曲儿,仿佛前几日与他撒泼的不是她本人一般,哪怕他故意提到小妾芸娘,也不见她发火,还笑眯眯地表示一定好好持家与芸娘姐妹相称,再不与他闹气。 这一副乞做一床锦被遮盖的模样,张淼光再不晓得她夫人打得什么主意那就怪了,他重重地一摔筷子,道,“甭提织琳,就算是织琦我都不会让她在众人面前露脸!做出一副处之下坐的伶人姿态!”说完就拂帘而去,直接去了芸娘的屋子。 织琦是张淼光通房姨娘所生的庶女。 此话半是中听,半是不中听。张夫人听到‘就算’两字,也知道无论张淼光再如何宠爱芸娘,她也不必担心他有宠妾灭妻,嫡庶不分之举。可是又要她白白放弃将女儿嫁入高门的机会,她又心有不甘。 南州除了恂郡王府就是她家老爷最大,如今她做了官夫人许多年,也渐渐地眼界高了起来,就有些看不上那些小门小户,她也曾拜访过恂郡王府,见过恂郡王妃几次,衣物首饰,吃的用的,都是她叫不出来的花样,都四十多岁的人了,那通身气派还恍若神仙妃子一般,回来便存了一段心思,一心想让一直捧在手心里的嫡女儿织琳嫁到这样的人家才好。 恂郡王世子就不要提了,底下的两个庶子都是娶了亲的,最小的嫡子才九岁。 她原本想张淼光回京述职时,在京城中相看,可没想到却让她提前撞上一次机会。南州要来的贵人,她仔细询问外院的管事竟是南定王的二公子,据说这二公子都十九了,还未娶亲,还是嫡子,将来肯定是要继承南定王的名头,这样好的机会让她上哪找去! 她生在南梧,哥哥是南定王的家将,可如今退了下来,只盘了几亩田地,做个农户,若是外甥女嫁到南定做了南定王妃,哪怕是侧妃,哥哥也能封个伯爵,娘家好了,她的地位也就水涨船高了。 她愈想愈高兴,看了看张淼光摔在桌上的碗筷也不觉不虞,只是轻轻撇了撇嘴,向外头吓得屏气息声的丫头喊道,“将二小姐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