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子车宜
一辆马车哒哒哒地驶在长街上,车外又开始飘雪,宽敞的车厢内却温暖如春,一个十六七岁穿着绿色袄子的丫鬟正蹲在车厢角用风炉煮散茶。 子车宜歪在兔皮褥子上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拨着身下的兔毛,瞧了瞧对面坐得端端正正的卢可姝,道,“你成日价坐的那么正累不累呀!” 卢可姝没有接话,反而看了她一眼问道,“你今日为何要那么做?” 子车宜脸上收了笑容,“怎么?我也没做错呀,我心里确实那么想的。你不是嫌我肚子里的肠子七绕八弯的吗?所以我这回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啦!我讨厌她,就大声地哼哼她!” “不是这件事。”卢可姝眼睛扫了一眼正守着风炉的丫鬟。 子车宜眨了眨眼睛,故作疑问道,“那是哪一件啊?” “你可别糊弄我,”卢可姝瞪了她一眼,“你的心思鬼的很呢!” 子车宜坐起身来,不服气地撅了撅嘴,“表姐,你可不能这么说呀,”瞧卢可姝板着的脸,她笑眯眯地起身坐到卢可姝身边,抱住她的胳膊,使劲儿摇了摇,“我都说给你听不成吗?” “行,行,”卢可姝被她摇来摇去,摇得脑袋都晕了,连忙道,“我听不听都信你。” 车厢角煮茶的丫鬟闻言抬头笑道,“姑娘,你可把表姑娘折腾坏了,表姑娘坐车本来就有些晕,您还摇她。”子车宜与卢可姝说话都从来没有避开她,还能插话说笑,可见这个丫鬟是个得用的妥帖人。 “云袖,你今日特意跟着咱们来学里探到什么了吗?”子车宜依旧抱着卢可姝的胳膊,偏头问她。 云袖正用帕子包裹着煮茶的瓷锅的方形耳,将茶水慢慢倾倒到提梁茭壶中,又提着茭壶倒了两盏茶,方才摇头道,“那丫鬟警惕得很,许是奴婢打草惊蛇了不过才聊了一句,便被她噎了回来。” 卢可姝听说便转头看子车宜。 子车宜一笑,从袖子中取出一条帕子出来,得意地在卢可姝面前抖了抖,“你瞧这是什么?” 卢可姝接过一瞧,是一条普普通通藕荷色帕子,四边是莲青色的滚边,右下角绣着一朵用银线勾边的白色花朵,。 “这是谁的帕子?这是绣得什么花?” 子车宜笑而不答,脸上似含有一种神秘的意味深长 云袖也凑上前来,瞧了那帕子两眼,随即笑道,“这花绣得……咦?”她突然止住了话头,紧紧盯着那昙花,“表姑娘,您将帕子给奴婢仔细瞧瞧。” 卢可姝依言将帕子递给她。 云袖用手细细地摩挲了一会儿,又转身将厚车帘撩起一条微微的缝隙,将那帕子对准外头的天光看了有一盏茶功夫,才回首笑道,“可了不得,若不细细看,绣着帕子的人怕是将咱们都骗了呢!” 这朵花除了勾边,团团一种颜色,嫩蕊点点,花之正瓣毫无颜色变换,卢可姝对刺绣一门不甚精通,见云袖如此说,便好奇地问道,“怎么,里头有什么乾坤不成?我瞧着除了针脚整齐些,旁的也无甚新奇的。” 子车宜得意地翘了翘唇角,示意云袖讲给她听。 “表姑娘,您细细地摸一摸,微微凸起,是不是很滑?劈丝极细,透光照着看,却能隐隐看出层次来,还有这针法,套针,齐针,打点针,这是最基本的,还有好些针法奴婢也辨认不出来,也不知道是怎么绣得,这只是没有换色罢了,若是按着这层次配上色,这约莫绣的是昙花吧。不换色也罢了,”云袖又摸了摸帕角,“还偏偏用银线这样名贵的线勾这样的边,这明明绣的是一片翻卷的花瓣,她硬生生地只在最外层边缘勾上了,正经的花瓣形状没勾出来,远远看去造成错觉,这花样变死板了。” 卢可姝还有些不明白,拿过帕子翻来覆去地看。 子车宜“哎呀”了一声,抢过帕子,用力扒着,用小指甲尖指给她看,“你瞧,你瞧,这里是不是套针下去的一个层次?咱们绣得时候该换别的颜色的丝线了,她还用的白色的,懂了么?” 卢可姝诧舌,“你这也看得出来?” 子车宜皱了皱鼻子,“我哪里有注意这个,这是我上回捡到了一时塞在袖中忘了还,被我阿姆瞧见了,她给瞧出来的。阿姆说这里头可是用了剡州秦家的退晕针法,她年轻的时候陪我阿娘去学里,有一个女娘便是秦家人,绣得花鸟鱼虫无不灵气逼人。”她板起面孔,认真道,“听说秦家的女娘刚生下来便会捻针搭线,那眼珠子是每天都用天山的雪水洗过,所以才会绣得那样好。” 卢可姝忍无可忍,呛声道,“你说的是妖怪吧!” 云袖掩嘴在一旁偷偷地笑。 子车宜不高兴地道,“你还听不听我说啦!” 带卢可姝示意她往下讲,她才松了脸,“这帕子是林妙的!” 卢可姝打断她,“怎么可能,林妙的刺绣功课平平。”卢可姝的功课除了女工样样拔尖,来了一个同样刺绣平平的林妙,她面上不显什么,心里还是偷偷感到一丝安慰的。 子车宜瞧了她一眼,“那样平平的绣图却是没有打底就绣出来的。” 她自从听阿姆说出这绣帕的隐妙之处,在绣花课上,她便偷偷注意着。秦珂下针级利索,每每一针后却又隔上一会儿才下第二针,刚开始想不明白,多瞧了几次后,才发觉只有这样慢慢地磨着,才能与她们一样的速度。直到前几天,学绣一枝桃花,她才发现秦珂一直低着头,竟是连花样儿都没看。 “那帕子也说不准儿是不是林妙绣的,不过她必是和剡州秦家有关系,我着人打听到她嫂嫂依稀是姓秦,说不定就是剡州秦家的人。”子车宜解释给她听,“剡州秦家已许久没有消息了。五姓士族,天水子车与卢氏一向居于末位,剡州秦家看来是打算一直归隐,想做名门隐士,可不代表其他四姓会一直是这样。秦家向来长于织布刺绣,若是能争取到秦家的一脉关系,于天水两族必有大大的益处。” 卢可姝垂下眼睛,她心中一直清楚这个表妹看着娇憨可人,骨子里却是有一段男儿性子,一心希望家族荣耀,方才语间带上卢氏,则是怕在自己面前只说子车,让自己心中不高兴,由此可见她的心虽野虽大,但本性却是善良解人意。
这样也够了。她抬眼道,“怪道我说会在学里看见云袖呢,她已经不跟着你出门了的。” “正因为云袖是我屋里的大丫头,平时也不跟着我,且年后就嫁人了,她们也再碰不到面,便想让她去打探打探。”子车宜说着便有些郁闷,她瞥了瞥云袖,“谁知云袖什么也没问到。” 云袖笑道,“好姑娘,都赖奴婢,脑子笨,实在不知道如何搭话。那丫头手儿是巧,鞋子做得新奇,奴婢便想着就着鞋问问两句,谁知道那丫头滑不丢手,就跟奴婢扯些有的没的,倒让奴婢好一顿没脸。”她仔细回想了当时的情景一番,又补充道,“那丫头看起来一身气派很是与人不同,一屋子丫鬟往那里一坐,倒是一眼就能瞧见她。” “她的身上似乎都是秘密。”子车宜有些困惑地蹙起眉峰,良久才说了这么一句。 卢可姝未言,却端起手中的杯盏喝了一口水。 马车驶进宅子停在仪门前,一直跟在马车后的随行小车上,率先跳下两个丫鬟,快步走到马车前,扶着子车宜和卢可姝下了车。 这一路行来,亭台楼阁,朱墙碧瓦,两人沿着回廊走了不少路,才进了角门,走到一处院子,各自换了衣衫,去正院请安。 一路上丫鬟婆子都是“三姑娘,表姑娘”的叫,原来卢可姝在上扬一直寄住在子车府中。 子车府的老太太还健在,正屋里几个媳妇子正陪着老太太说话解闷,子车宜与卢可姝坐了一会儿后,卢可姝留了下来,子车宜却出了屋子,去了内书房。 子车渊正坐下案后,一手轻抚苍须,一手翻看桌上的簿子,听得轻轻又略显欢快的敲门声,便知道是爱女来了,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道,“进来吧。” “爹爹!”子车宜笑靥盈盈地推门进来,见子车渊两颊红润,眉目舒展,便笑道,“爹爹是听到什么好事儿啦!” 子车渊向来知道女儿的“野心”,也不以为忤,考验了她几次后,反而有些事便爱细细同她说了,这一次他翻了翻手中的簿子笑道,“这回大雪一下,路都被堵上了,西北正打仗,粮食缺的厉害,上回听了阿宜的建议,将粮食提前运到西北去,又卖了好价钱,又得了好名声。” 子车宜笑道,“爹爹又取笑我啦!那想法儿阿爹明明早就料到了,要不然爹爹为何一直让朱先生推算天气如何?” 子车渊撸须笑了两声,他满含笑意地上下打量子车宜,忽而感叹道,“吾儿大了,已成娉婷少女了。” 子车宜知道他必定是还有话讲,依旧笑盈盈地等他讲下去。 “爹爹一直知道阿宜的志向。”他顿了顿,“南定王的嫡子下个月便要来上扬谒见天子。这是个机会,阿宜。诸侯王之中,再没有像南定王嫡子这么好的人选了。南定王妃,已等于一国王后了。” 子车宜的眼神闪了闪,笑容愈发深了。 拜年回来,赶紧码字……争取在零点前上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