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人情债
待牛把海滩的沙土翻了一遍，金氏便教枣儿如何把收集的草木灰铺到土上并压实：“好了，明早露气一定很重，咱们只要等上一夜，盐就会像茅草般从灰下长出来。” 金氏的话让枣儿倍感好奇，忍不住拿脚踩了踩被压得实平的海滩，有些难以置信：“阿娘，就这样盐它自个儿就会长出来？” “嗯，错不了，你外祖家祖祖辈辈都是靠这个法子煮盐，”金氏见枣儿满心好奇，笑着解释道：“这煮盐的法子咱们村里家家户户都晓得，咱家吃的海盐也都是自个儿煮的，不然哪有那么多盐给你腌咸菜？盐铺卖的盐可贵了，哪经得起我们糟蹋？” 枣儿前世吃的盐都直接从超市买回来的，哪懂得这些？ 于是第二天才起床，对煮盐的法子好奇了一夜的枣儿便性急的提醒金氏：“阿娘，我们该去海边瞧瞧了，也不晓得盐是不是真的长出来了？” 金氏见枣儿双眼亮晶晶的，脸上满是期待之色，不由好笑的捏了捏她的脸颊：“不急，过了晌午再去才能见着盐。” 枣儿听了微微有些失望，只能耐住性子继续等下去，好不容易等到吃过午饭，立时屁颠屁颠的跟着金氏去海边，到了昨天犁的那片沙滩后，果见有许多灰白色的海盐掺杂在草木灰里，在日光的照样下闪闪发光，有些刺眼。 枣儿围着那些神奇长出来的海盐转了一圈后，勤学好问的继续提问：“阿娘，这些盐能吃了吗？” 金氏动作熟练的将灰和盐扫一并进畚箕里：“还不行呢，这不过是头一道工序，把盐扫起来后还得经过几道工序，这盐才能吃。” 枣儿跟着金氏从头忙活到尾，才晓得从海边取了盐后，得再用水浇溉盐土，先让盐土里含着的盐分溶于水中，再让盐水慢慢的流入事先砌好的简陋石井里，一直到井里慢慢的蓄满了一定深度的盐水，金氏才抓了几颗实心莲子丢到井里。 一直到丢下去的莲子全部浮于盐水之上，这盐水才算是过滤完，接下来还得把盐水引入专门用来煮盐的容器，取揉芦柴仍草之属，再以石灰封盘角，散皂角于盘内，诸事准备妥当方能起火煮盐水，盐得后须得冒热取盐。 煮盐一事金氏不晓得做过多少回了，不过才一天一夜的功夫便煮出了五、六斗盐，让枣儿啧啧称奇：“原来这盐是这样煮出来的，阿娘您真厉害！盐铺里一斗盐得要八百文钱哩！娘您一口气煮了这么多，能卖个四、五贯钱呢！” 金氏闻言却是连连摇头：“这可使不得，这盐煮了只能我们自家吃，拿去卖就是贩卖私盐，会被抓进大牢的！” 枣儿这才记起古代的盐都得有盐引才能卖，没盐引卖盐就是走私私盐，一旦被抓获可是大罪！ 如此一想枣儿不由有些失望，有些不甘心的望着那些白晶晶的海盐：“可惜了咱家这么多盐，就不能想个法子把它们换钱吗？” “你可别打这些海盐的主意，咱村里的人个个都会煮盐，几十年来也没见哪个敢把自家煮的盐拿去卖钱，都是自家煮了自家吃，”金氏说着不放心的连连叮嘱枣儿：“贩卖私盐可是杀头的大罪，你可不许胡闹！” 枣儿闷闷的应了一声，一脸惋惜的帮金氏把煮出来的海盐装到罐子里，娘俩才抱着刚煮出来的海盐回家，就见张氏捏着一张纸站在天井，一和枣儿娘俩打了照面就笑着迎了上来：“大嫂，我有事找你商量———我娘家突然急需用钱，我想凑些钱给送过去，你看你们大房能不能把这些年欠我的钱清一清？” 张氏的话让金氏愣了一愣，见张氏语气里透着几分刻意刁难的意思，立时领会她的意思，挺了挺背脊、语气干脆利落：“当初借钱时就都说好一有钱就还上，眼下你既急着用钱，我们理当凑钱还上……三弟妹你仔细的算算，算完给我个数儿就行。” “既然大嫂你这么说了，那我便把我算的账仔细的念给你听，”张氏说着装模作样的把手里那张纸展开，缓缓念道：“大郎两岁时大病了一场，当时二嫂不肯拿公中的钱给他治病，是我从体己银钱里取了两贯钱给大嫂救急的；” “还有大郎八岁时，大嫂娘家的渔船坏了，修起来得要一大笔钱，当时大嫂也拿不出钱来，又找我借了五贯钱；还有枣儿落水请大夫花的一贯钱，以及大嫂得病前前后后请大夫花的三贯钱……” 张氏先把这些大笔的花销一五一十的列了出来，后才接着念一些零零散散的小账：“这些都是我实打实从嫁妆里拿钱给大嫂的，除了这些我平日里也没少给大嫂送好东西……” “我记得上回大郎不慎摔断了腿，我特意买了一对猪蹄子送给大嫂熬汤；还有枣儿前后落水三回，头两回我可都是花钱买了老母鸡送过来；对了，我还送过大嫂几条五花rou并腱子rou，还有些零碎的布料针线等等，这些零零散散加一块也有六、七贯钱……多的我也不会要，大嫂一并还我十八贯钱就是。” 枣儿初始还真以为张氏是家里急着用钱才来讨钱，但后来见张氏连七八年前给过大房一根针、一捆绣线都记得一清二楚，便猜到张氏这是刻意没事找事给大房一家添堵———想来张氏是记恨她打了夏二娘一巴掌，变着法子出心里那口气呢！ 张氏一走金氏就关了门问枣儿：“咱们手里还有多少钱？够不够还你三婶娘？” 家里倒是还存了些钱，但枣儿不爽张氏连一根针、一捆绣线都要折现，略微思忖一番后心里便有了主意：“阿娘，欠三婶娘的人情债您不用担心，我自有主意，几日就能全都还上。” 金氏叹了口气，道：“其实除了那些看病借的钱，其余那些东西当初我们本是不收的，偏生你三婶娘说不收就是没把她当自家人，我们不想她伤心这才收下的，不曾想她竟一笔一笔记得清清楚楚，如今一口气全都要讨了去……” 金氏说了几句才发觉自己失言，急忙住了嘴：“不过这些东西本就是我们得了去，她如今既开口来要，那我们是该还她———我本是打算等我们日子过得松一些，再一样样的把这人情债还上，从没想过要白受她的恩惠不给个表示。” 枣儿倒没说不还，但她却不想按照张氏说的还法来还…… 第二天一早枣儿便趁着给福满楼送橄榄菜的机会，偷偷的把几罐海盐一并背进城，先是寻了家生rou铺，指着铁钩上挂着的一对猪蹄子和屠夫娘子打商量：“大娘，我阿娘让我进城卖一罐糖和一对猪蹄子，可我笨，一个不仔细把糖买成了盐……” 枣儿使劲的挤出几滴眼泪，泫然欲泣的望着屠夫娘子：“那卖糖的掌柜的不好说话，见我是乡下来的小丫头，不肯让我拿盐换糖，非要我掏钱再重新买一罐糖，可我余下的钱只够买一对猪蹄子，没多余的钱买糖……” 枣儿说着巴眨着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的瞅着屠夫娘子，细声细语的哀求道：“大娘，您瞧着就是个好说话的人，我能不能拿这罐盐和您换一对猪蹄子？我这罐盐足足有五斤重，也得要四百文钱，我没占您便宜。” 这一只整猪不过才一千二百文钱上下，四百文钱买一对猪蹄子自是绰绰有余，那屠夫娘子见枣儿说得实在可怜，且就算和枣儿换了自家还是占了便宜，便也没多想、十分爽快的应了枣儿的请求…… “你这小丫头真会说话，大娘我还就喜欢帮人，”说着动手割了一对猪蹄子，熟练的用草绳扎了递给枣儿：“给，大娘愿意和你换，拎了猪蹄子赶紧去买糖吧，这回可别再买错了。” 枣儿一脸欢喜的接过那对猪蹄子，把一罐海盐往案板上放了后，冲屠夫娘子甜甜一笑：“多谢大娘，您真是活菩萨！” 一张小嘴儿像抹了蜜般，让屠夫娘子越看越稀罕，竟又搭了一副值个几文钱的猪内脏给枣儿，枣儿见了双眼一亮，谢了又谢后方才告辞，转了一条街后如法炮制的又拿家里多的吃不完的海盐，分别同人换了些零零散散的小东西。 枣儿不敢一次换太多，免得让人瞧出她这是变相的销售海盐，换了三四回便收手去了福满楼，交了货结了钱方才回村。 枣儿把用海盐换得的东西提回家后，金氏等人俱是大吃一惊，得知枣儿以盐换物这个取巧的法子后，夏大郎头一个竖起大拇指夸赞枣儿：“阿妹你真聪明，竟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来，阿哥自叹不如啊！” 夏大海则乐呵呵的摸了摸枣儿的头，一脸的自豪：“咱们家最聪明的人可不就是枣儿？我们家的闺女就是能干，任谁家见了都会眼红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