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烽火横琴(33)
紫苏回身,朝她浅浅一笑,“沐夕有劳了。”徐徐一句念完,便是径自转过头去,静静欣赏这林间翻飞细雨。细雨空濛,洒在这悠远山间,纷纷扬扬,涤荡柳叶浊尘,浇出溪水叮咚。紫苏缓缓闭上眼睛,静静听这雨打寒枝奏起的悦耳音符。只可惜,心若染上尘埃,难以清静,又怎能领略山间微雨的一派悠然? 紫苏提起裙摆,缓缓向前迈了一步,一个手势止住身后欲跟上前来的沐夕,将自己暴露在如烟细雨中。风吹雨斜,扬扬洒洒,漫了指间轻纱,漫了鬓发,漫了眉梢,漫了眼睑。她伸出手去,捧一鞠最清澈的水滴,凝视片刻,倏忽洒下。徐徐闭眼,任凭发丝被雨沾湿,贴在鬓边,水顺着她的发间滚落下来,一滴接着一滴,最后蜿蜒成一道丝线,滑落在青石之上,湮灭无痕。那一刻翻飞的夏雨,恍若停滞,时间亦如停止,将这一刻风景定格成为永恒。 此番细雨,不知浇散了多少归燕!她抬眼,喃喃一句,目光凄然,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这一恍然一声长笑,因何怜悯,因何哀叹?这一切不都是自己造成的么?凶手言说不忍,何其虚伪,何其可笑!然而不忍之下,还不得不去做凶手,何其可怜,何其可悲! “公主,”身后沐夕抬手,咬了咬嘴唇,终于下定决心般,带着几分不忍,吞吞吐吐问出了那句多年前就该说出口的话,“公主可是真心喜欢江安公子?” 紫苏闻言,略微一愣,雨落紫发,沾湿眼角。良久抬头,望着林中惊飞的雨燕,喃喃一句,却是别有几番韵味,”此番突来风雨,落花姣姣,归燕难归,当你在足尖捡起碾为泥浆的花瓣,抬头望向雨中惊燕四散时,可曾记昔年飞燕成双,花开并蒂?” 沐夕听罢一时无语,面露凄然,目光蓦地转为坚定,俯身跪倒,抬头央求一句,“公主,我们就此止步吧!” 紫苏转头,忽然觉得沐夕的提议相当可笑,水珠沿着她的发丝滚落下来,贴在额角上,带着几分落拓,抬手示意她起身,朱唇轻启,“止步么?哈哈,毁了血契,承受反噬,置魔族危亡于不顾?”几分失意的神色掠过,一闪而逝。“死亡么,对我来说不过是另一种存在,何足惧哉!可我魔族千年根本,难道要一夕尽散么?很快了……待得王兄归来,何愁魔族不兴?” “公主心意已决,何不断尽痴缠?”沐夕抬头,语气犹显坚定,“此番设计,江安公子……他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知道……哈哈。”紫苏闻言一愣,是啊,他总会知道的。她随即掩嘴浅笑,眉间秋波婉转,几番风情夹杂着一抹隐痛,扬眉念一声,“知道又能如何,提剑杀了我不成?纵他如此,再修行几百年也不是我的对手,若是那时,我想要他了,掏了心肝,做成傀儡,也未尝不可,哈哈。”,没心没肺地说着说着,她忽的转头,闭了眼睛,凄然苦笑一声,任凭雨点噼里啪啦打在身上,她不敢睁眼,睁眼便是泪落,她不敢开口,开口便是呜咽。怎么可以,她怎么可以让魔族族人看到自己的脆弱悲伤,魔族王族,可是只剩下她一人了啊!怆然一声长叹,“看,这一切多简单。”如果,她只是一个纯粹的坏人,永远活在自己编织的谎言里,偶尔做着花前月下,笑语檀郎的梦。如果,她不曾动心的话,那一切,该是多么简单。魔族绝非善类,她也绝非心软之人,若是到了那一天,所有的一切被他识破,又如何,无非是凛然一刀划过他的脖间,潇洒回身,低眉念一句,这就是无奈的江湖。 然而,这便是天意,天意让她那一心春水,骤然被清风吹皱。不论是在蓉城红叶林的幼年相伴,还是在东莱万安宫的咫尺相思,人世荒唐,此心都已落入情网。弄人天意,告诉她一句,这,才是无奈的江湖。 她微微回头,对上沐夕惊诧的目光,浅浅说一句,“你可cao心了,莫要让叶缙的船,被漩涡卷了去。”沐夕垂首领命,良久不语。 此时远处的横琴江上,突如其来的疾风暴雨,更是加重了波涛攻势。滔天巨浪强势袭来,如同无间地狱爬出来的恶魔,声声嘶吼,震天动地。狂怒之下,掀了潮水,翻了涤舟,步步将那栖柠军队逼上绝路,转眼之间,栖柠涤舟已经被毁去大半,无数兵士落水,纵是习得水性,也不免被滔天巨浪或是漩涡卷了去,哀嚎一番,终于无声。叶缙此时,铁青着脸,立于甲板之上,焦急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巨浪滔天,以雷霆万均之势袭来,击得那涤舟左右飘摇,叶缙也不得不握紧柱子,以防摔倒。江上尚且如此,聊阴城中更不用说,巨浪袭来,大水冲了堤坝,城中无数百姓落水,顿时一片呼号声响彻天地。此番在江安手里,又吃一场大亏,叶缙又急又气,又惊又惧,如热火上的蚂蚁,踱来踱去,一边低低咒骂着,一边绞尽脑汁苦想对策。 然而此时,新吾城中整装待发的江安,抬眼见又是一番疾骤雨,心系聊阴百姓,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几番焦急,想来应是同叶缙一般。 紫苏立于青石之上,看那江上战景,嘴角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几分欣喜,却犹有几寥落,一切依计而行,马上,便要见到那心心念念的人了,然而此种结局,她是希望,还是畏惧呢?希望,几经辗转,终于可以聊慰相思了,惧怕,这又是一个谎言的开始。她,已经说了太多太多的谎言,多到她自己,已经分不清,何谓真实。 失神之际,身后一道青色身形闪过,紫苏耳根一动,略微皱了皱眉头,指间一动,便是一扫周身沾湿的落拓景象,霎时鬓发翻飞,紫衣重新在风中舞动起来,重新回归了往日的一派傲然,她扬起唇角,四周斜风细雨,丝毫不落身畔。 紫苏昂然而立,也不回头,目光悠远望向山间,徐徐一声,夹杂着些许傲气与不满,“青弗大人,何故不请自来?” 青弗手中拄一把竹伞,凌风而立,一步上前,徐徐笑了一声,挥手风轻云淡,“今日无事,特来陪夫人,赏雨。” “哦?”柳眉轻挑,噙了几分笑意,春风般和煦,几分疑惑,几分好奇,更多的是几分玩味。紫苏转过身来,沐夕上前一步,立于她身后,徐徐撑开一把纸伞。纤手微抬,皓腕轻翻,指着道旁落花,秋波婉转,笑问一句,“大人要观的,可是此景?大人且说说,此景若何?” 青弗斜目,望了一眼那零落成泥的落花,“景成时朽,朝犹微笑,夕葬尘埃。” “眼力不错,”紫苏上前一步,纤手在空中击掌三声,佯装几分赞叹,抬眼一笑,脸颊上漾起浅浅两个梨涡,低眉关心一句,“大人眼里的伤,可是好得差不多了。”
“托夫人的福,青弗仍有一目尚存。”青弗抬手摸摸左眼厚厚的绷带,拱手答道。 “哦!”仿佛顿悟了什么,紫苏眼眸流转,略微抬头,脸上的梨涡绽地更深了,秋波流转到他的脸上,徐徐停住,又自然地移开,若有深意关心一句,“那大人可是要好好养伤了,莫要到处走,今日寒意袭人,连那春红亦葬了红尘,大人还是莫要出来做赏雨这些无关的事情,若是另一目也受了伤,如之奈何?” 青弗拱手,依然浅笑着,回眸正色道,“雨落栖柠,血漫横琴,赏这场不详骤雨,也是无关么?”他狡黠一笑,挥手道,“青弗男儿身,以残红比拟,实在是不妥了些。” 紫苏浅笑,望了他一眼,纤手捧了一把细雨,徐徐洒落脚边,“即便是不详,可是它已经来了许久了,大人从何阻止?” 青弗扬手丢了纸伞,望一眼云端,笑一声,“那也简单,将那云头拉下来便是。” “哦!”紫苏仰头答应一声,徐徐向前迈了一步,“大人之意,便是除了这祸源了?”只听罢青弗一声轻笑,“然也。”,随即眼中冷光乍现,袖手一翻,袖中利刃闪着寒光,瞬间割断风雨,风驰电掣般袭来,紫苏早已料到,秋波转,纤足踏,一个转身,长裙翻转,舞姿般优美,绘出一条完美弧线,转眼之间已是转至青石之上,她衣袂飘飘,掩面浅笑盈盈,“大人说笑了,区区凡人,如何拉下那云头来?” “如何不可?”青弗冷眼,冷冷一句自口中吐出,话音未落,头上翠竹之间忽的窜出一柄响箭,破空而来,不及紫苏反应过来,已是直直插在她的左臂之上,身侧沐夕惊呼出声,青弗冷眼,“莫要低估了凡人的能为。” 小箭射中的地方,灼痛感袭来,火烧般不可忍受,恍若是谁提了尖刀,将那手臂上的rou硬生生地从骨头上剔下。“哈,”紫苏一声轻笑,眼神之中,流露出几分轻蔑,略微昂首,“朱颜粹么?”她摇摇头,“我一直高看了你,就如同你一直低看我一般。” 她抬手运功,当场将那毒血逼出,洒落在那块青石上,昂首凛然一句,“在我身侧多年,你应知月华毒物,对我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