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烽火横琴(27)
夜色空蒙,万物息音,寂寥夜色,聊阴城主梅顾岩呆呆地站在那里,徒听耳畔掠过的呼呼风声,抚人心思哀戚戚。室内红烛罗帐昏,微风摇曳灯盏,烛影仍迷离。偶有什么几只蚱蜢雨夜初鸣,悉悉嗦嗦着徘徊着,声声嘶叫,恼霎人心。梅顾岩就呆呆地站在院子里,铁甲戎装,身影却聊显落寞。他吸溜了下鼻子,对封文封武两兄弟命令道,“护她平安,不得有误。” 封文一把抱过熟睡的冷婉玉,不能行礼,便微微点头道了一声诺。封武回身,一个响亮的口哨,转眼两匹枣红色的骏马便是呼啸而来,到了二人身畔,昂首一阵长嘶。封文将夫人扶上马匹,封武也翻身上马,向着梅顾岩拱手辞别一声,便是扬长而去。 夏日炎炎,这人间大好时节,此番却是凭空添了几分离愁,如此乱人心弦。梅顾岩楞楞的站在那里,目光逐着那扬长而去的身影好久,几分不舍,几分廖落,更多的,则是几分悲哀。依稀可见一角红衫,在夜空中随风飘舞,他的鼻子有些发酸,眼眶也酸酸的,又是吸溜了一下鼻子,目光凄然,几声哽咽,喃喃念道,“要好好活着啊……”仰头看一眼夜空,漆黑一片,杳杳无痕。心里不禁想了一番,若是今夜不雨,想来应是婵娟团圆,月华一片。 “哎!”喉间骤然一声长叹,他转过身去,将手中的剑徐徐握紧,摇头无奈,嘴里咕哝一句,“又有什么办法呢?打仗了……又要打仗了……”转头愤恨一句,“这仗,什么时候是个头?过几天安分日子竟是这般困难?” 言毕,他携了青霜剑,翻身跨上骏马,向着聊阴城头奔驰而去。纵然心里万般不悦,纵然料得前面刀山火海,纵然心中牵挂无数,依然得从容面对,再入锋云。那是不可逆转之宿命,更是对城中万千百姓的责任! 却说那封文封武携了熟睡的夫人,在城内匆匆而行,眼见街道凌乱,摊市斜翻,一片萧条,偶有残留的几户人家燃起点点灯火,烛影摇曳,映出室内之人萧瑟身影,那人手臂略斜,偶尔长拉,偶尔挠头,看这样子,应是在缝补着什么。封武见状,心里泛起几分凄然,竟是勒马停鞭,痴痴地看着,一时恍惚。 封文护着夫人纵马在前,见状急急勒马,皱了皱眉头,向着身后大喊一句,“阿武可有要紧的事么?” 封武听他大喊,方回过神来,一记响鞭,急急纵马跟上,抬头笑一声,“无事,无事。兄长多虑了!”封文眼里露出几丝狐疑的神色,望他一眼,任务紧急,也不再多说。 二人行程匆匆,不一会儿便来到城中一处极荒凉的小树林处,昔年落叶犹在,想来是许久不曾有人来过了。二人下马,转身一记响鞭,将那烈马放逐,封武低头,在那众多树干之处寻找着什么,边找边喃喃,“一万人哪,……聊阴还留有一万百姓啊!”仿佛找到了什么,他眼睛一亮,俯下身子,将那棵树下的落叶拨开,落叶之下的土地,现出一块小小的青石板,上面还有一个小环,也许是很久不曾有人动过,其上灰尘遍布,肮脏非常。封武哪里有心管这么多,霍地一声,将那青石板拉开,露出一个漆黑的地道入口,他面露喜色,搓了搓手,口中犹自念叨着,“世人皆谓江安王子仁慈,却也不过如此,此时时决水,一万百姓啊!” 封文听了,不待答话,便是背着熟睡的城主夫人跳进入口,见封武跟上来之后,方回头蚩笑一声,向着自己的弟弟,轻蔑一声,“怎么,到了这个年纪,还相信人心么?”一面背了夫人匆匆前行,一面徐徐说起,“大王不私心,将王子遣来边境送死?他若败了,还能活吗?众位大人不私心,能安排家眷先行渡江么?城主为杜绝此种风气,以身作则,兵临城下才将夫人送出,”他转头望了一眼封武,几分若有若无的笑意爬上嘴角,“城主不私心,终是将夫人送出,我们若是不私心,只怕现在父母妻儿还在聊阴城中呢!” 听罢此话,封武一时有些吃惊,狐疑地看了大哥一眼,顺手从背后的包裹里取出一支火把点燃,那火光虽是略微昏黄,然而在这漆黑的甬道里却显得分外明亮。封武举火前行,身后封文背着熟睡的冷婉玉徐徐前行。封武一面小心地观测着甬道两侧石壁,一面向着身后问道,“那此番聊阴城里留着的,都是些贫苦平民了?” 封文听他如此问话,心头有些泛酸,不觉脚下一颤,差点将夫人扔了出去,连忙用力扶了一把,却听得背上女子略微一动,淡淡哼了一声。封武忙捂住自己的嘴,蹑手蹑脚指指哥哥身后,示意他噤声。封文此时吐了吐舌头,不敢动静,待得身后女子口里含糊念得几声,转头沉沉睡去,悬着的一颗心方才放了下去。封文此时才小声对着弟弟说道,“可不是嘛!有点权势的都先行离开了,不然还留在这里等死不成?” “可是这人命……”封武有些吞吞吐吐,手中的火把也暗淡了下去,忙定了定身子,待那火光稳定下来,方才前行。封文听得他口中言辞,心知他定要说些生来平等之类的大论,一时懒得与他辩驳,便是帅过一个白眼,鄙夷一句,将他的话堵死在唇间,“诺,人命等值是吧!”他忽地上前几步,贴近自己的弟弟,狡黠一声,“诺,把咱们老娘留在这里,换一个不相关的人渡江,如何?” 一语出后,封武一时语塞,竟是说不出话来。无语良久,只得尴尬回头,讪笑一声。封文望了他一眼,目光略微变得凝重,低低咕哝一句,“这个世上,没有人是圣人的。比如说城主,虽是口上说的,誓死抗敌之类,豪言壮语倒是不少,”他忽地低头,用眼角余光示意着那密道,“诺,还不是多面前就挖了密道做准备?” 也许是觉得大哥说的那番话还有几分道理,穿越这漆黑甬道的一路,封武都只是低头,默然无语。二人在这漫长的甬道里摸索前行着,不知走了多久,遇了多少岔路,方寻得出口。 此时,已是午夜,夜色浓墨,相距几尺,犹是看不清彼此面容。那密道的入口,开在一片茂密的丛林里,极为狭小,极为机密。此地,已距聊阴小城五十里,早已脱离了栖柠人的包围圈,安静地离奇,难以想象仅仅在几十里路外,便是火光连天,汇出一场血流漂杵的大战。封文封武自密道出城之后,虽说还不到横琴江边,然而脱离了包围,心里总算是放下了一块石头。二人携着夫人,不敢大意,几丝风吹草动,猿鸣鼠窜,便惹得二人警惕起来,握了剑,在心里碎碎念着,“还是不要碰到栖柠人的好!”
眼观六路,虽是探得四下无人,二人仍是不敢大意,连火把也不敢举,此时近乎是凭着直觉和记忆摸黑寻路。行了许久,到达林间一处小溪边,此溪东流,注入横琴江,沿溪而下,便能到达横琴江畔了,那叶缙毕竟不是残暴之人,对于渡江的百姓,从来不去惊扰,此番围城,只是以万名百姓为胁,使得江安不敢贸然决水罢了。 暗夜之中,二人摸索着不知走了多久,听得前方有些响动,有些警惕,定睛看去,却是方才驱逐的马匹不知何时,已经绕过包围圈,于前方等侯,然而却只来了一匹,低低嘶鸣着,大腿处还插着一根箭,献血淋漓,汩汩流淌。封武见了,有几分心疼,抬手抚上马头,目光凄切,低低安慰一声。想来另外的一匹,应是没有穿过包围,被当场射杀了吧!马儿见了主人,有些不安分,开始sao动起来,竟是猛的仰天一声长嘶。 封文凝视着那匹马,目光忽地凝重起来,随即便是大惊失色,向后退了一步,腿下被一物绊住,一个踉跄跌倒,惊恐道,“我们……我们并没有令它们来此!”冷婉玉被他压在身下,痛呼一声,竟是徐徐睁开了眼睛,哎呦一声。封文见状,忙俯下身子,捂住她的嘴,示意她噤声。冷婉玉见他如此,甚是讶异,眼睛一闪一闪,犹带几分惊恐,几分疑惑。此番应是心念着自己方才不是正和丈夫哭闹么,怎么转瞬便到了荒郊野外? 封武见哥哥如此神色,脑筋飞快一转,转眼便明白了一切,声音急切,低低嘶喉一声,夹杂着几分悲凉,“我们中计了!” 一语出后,便是脸色一变,飞身扑倒在长长的灌木从中,屏息凝气。果然,四周的火把在一瞬间点亮,众多栖柠兵士听得马儿嘶叫,心知有动静,却不知道是不是猎物落网,敌手实力难测,众人怕死,也不敢贸然进攻,只得一点一点围上前来。 “糟了!”封武口中低低一声念叨,眼见敌人的包围圈越缩越小,都是向着这匹骏马而来,不消片刻功夫便能搜到几人藏身之地。危急之下,他本能地转眼望向哥哥,却见封文面色凝重地捂了冷婉玉的嘴,回头向他皱眉道,“敌人应只是试探,并未发现我们。”忽地眼珠一转,将冷婉玉松了几松,却并没有放开捂住她嘴的手,他目光严肃,定定地看着她,沉声道,“夫人,听我说,此番我们陷入重围,情势危急,不消多言,若想活命,就是听我二人的,不要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