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祸起?祸终?
——嗟天涯生聚,当年烟月独逝。索索暮草兮,空苍苍莽兮风凄凄。—— 长亭白雪,碧水冰封。 昔日的柳絮纷飞,蝶舞流莺,今日,银装素裹,粉妆玉砌。 白驹过隙,日月如梭,一个轮转,便是春风绿柳叶,蝉鸣化初雪。 白莲迈步,来到长亭,丫鬟银翘小心地搀扶着,“娘娘,您有了身子,就不要再出来了,所有的事情,都交给祭司打理呢。” 白莲袖手于光秃秃的树枝上抓了一把飞雪,扬起。银翘见了,忙拦住她,“娘娘莫要受凉!” 她一只手背在腰后,十月怀胎已让她举步维艰,可她定了定神,还是坚持着,在雪地里慢慢前行。银翘偷偷打量了王后一眼,却见她步履悠闲,神态一片从容,银翘往手心哈了一口气,心里纳闷道,这样的天气,如此寒冷,不知王后今日怎么有了兴趣出来观赏冬日的第一场雪。 白莲令银翘收了纸伞,银翘见雪花如此之大,便争辩了几句,怎奈拗不过王后,只得听命。 霖霖飞雪纷纷,落了她一身,白莲不由得嘴角弯起,仿佛看见从前,水若依迎雪而立,袖手一出,刀尖水流密布,一剑划上地面,赫然飞雪凝冰。她还记得,那是七年前的第一场雪。 有些恍惚,白莲王后走进长亭,唤银翘拎来火炉,主仆二人立于长亭低语。 从初春细雨说道冰封三尺,从亭亭少女说到凤冠霞帔,说到父亲母亲,圣女一脉,再到水流觞,水若依。她突然想起,自从那日水若依持剑而出,便再也没有见过他,想想,也有好几个月了。 她不许银翘插话,只是兀自一个人自言自语地说着。声音到了最后,竟成呜咽。 回首往事,方才忆起自己孑然一身,形影相吊,纵有万般风情,却与何人说。 双眼微闭,东风吹破清泪。 “娘娘……”银翘见王后失神,低低唤了声,她摆摆手,示意自己想一个人静一静。 突然,她腹部一痛,竟是站不住脚,踉跄一步,血丝渐渐从裙下漫出,湿尽白纱。 白莲王后双手按住腹部,几欲扑倒,银翘大惊,忙一手扶住她,朝宫里大喊,“太医,太医!” 白莲喘气声越来越急,待进入里屋躺在床上之时,已是大汗淋漓。 水若依听闻,容不得半分耽搁,便匆匆向王后寝宫赶来,期间医女产婆进进出出,他虽是心急,却也只能在外室守着。 从早晨侯到傍晚,水若依倚在门边,静静等待,起剑只听见医女产婆的进出声,杯盘碰撞声,却听不见白莲王后的喊叫声,他不禁质疑,这,是在生孩子么?何以安静至此? 一切安静地让他窒息。他的眼睛直直盯着内室,不知此时会出现何种变故,除了长久的沉默之外,一切平常。 直到产婆出来,欣喜地告诉他,“大祭司,王后生了龙子呢,水族可是有新王了。”他的心里,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欣喜,匆匆打发走了产婆之后,只见舒慕青乐呵呵地出来,行了个礼,“大祭司,我先去给jiejie拿糕点。” 他抬手让她出去,手中的剑却握紧了半分。 双脚一踏入内室,便闻到了血的味道,床榻上的白莲王后安静地躺着,怀中婴儿熟睡,如同天下间所有的婴儿一样,甜甜地睡着。 可是,奈何空气中弥漫着血的味道,那样浓烈的血的味道。侵入鼻中,甚至让他无法呼吸。 床上白莲依旧美丽,婴儿可爱,可是为什么,空气中会有如此浓重的血的味道,为什么? 水若依眼睛一动,断水出鞘,凌空一斩,空中,仿佛什么东西如玻璃般碎掉了,碎片层层滑落,映入眼帘的场景,让他目不忍视。 白莲躺在床上,唇角留下血来,下身一片血渍,将整个床单染成血色,一只手自床边垂落,血顺着胳膊流下来,一滴滴,滴在地上,蜿蜒成一道血流。 那婴儿在染血的床上站起身来,一步步向前走,回头看了一眼水若依,嘴角邪邪一笑,眼里的碧色一闪而现。小手按上母亲的手臂,一按便是一个深窝。他回过头,看着水若依,神色诡异。 白莲王后躺在床上,生死不明。 水若依握断水,一剑朝那孩子砍去,那么小的身影,竟后退闪躲,眼中碧色乍现,笑声咯咯。 水若依痛苦地闭上眼睛,剑尖水纹密布,一剑出,那孩子躲闪不及,被当场格杀。 那孩子惨叫一声,随即开口,却是个成年男人的声音,只听他冷笑一声,“水若依,不错,不错。” “两百年,待我两百年,复生之后,谁人能敌,谁人能敌!哈哈哈……” 随着一声狂笑,方才被剑尖穿过的地方,竟溢起淡淡绿光,于空中凝聚成海神的景象,狂笑散去。水若依一掌挥去,只封住最后一丝绿光,其余皆散。 “还是阻挡不了么?”他喃喃,失魂落魄地退后一步,“难道这,便是白岚所说之命运?哈哈。”转头望一眼躺在床上的白莲王后,顿时感觉万剑穿心。“慕容!”他奔至床前,紧紧攥住那垂落床边的手,抬起手来,想要摸摸她的容颜,却见她眼角流下殷红的血泪,一滴接一滴,滴在他的白衣上。 “我……”他想将她扶起,用真气疗伤,怎耐揽入怀中之时,怀中之人仿佛失了骨头,颈部向后仰去,红色斑点自脖间渐渐延伸至面部,三千青丝于一瞬间以rou眼看得见的速度转白,眼珠慢慢变得浑浊,身体里仿佛只有一滩血水,一道惊雷响过,和着电光,床上的人儿竟化为白骨,倏忽又转为正常。 “不——”水若依发出一声凄厉惨绝的呼喊,攥紧的拳头将那绣幕扯下,留下长长血痕。“不——” “移魂摄魄,化骨蚀心!”他的眼泪顿时滴落下来,滴在女子的脸上,砸出深深窝痕。 袖中断水出,瞬间穿透白莲,她略微挣扎一下,水若依抱着怀中的女子,眼泪如窗外大雨,碎了一地,“恨我吗?呵呵,我爱你。” 白莲身躯略微挣扎了下,眼里的光便渐渐暗了下去,留给水若依的是最后满足的眼神,透漏出的,似乎还有浅浅的幸福,那样简单的,你弹琴,我跳舞的幸福,还有风儿轻拂,鸟儿鸣叫。 那日,蝶舞连翩,谁于溪边,舞尽一段倾世华年。 那日,翠竹微风,谁倚林间,起弦一曲魂绕梦牵。 那日,如霜清露,谁眼眸流转,蛾眉颦笑倚谁肩。 那日,尘埃雨痕,谁在古道,遗了纸伞。 同去同归,相伴天涯,三千尘缘,一夕尽散。 水若依忽然一把抱住她,抵着她的肩头,蓦地狂笑一声,他缓缓从她腹中抽出剑来,于白莲尸体边立下重誓,真相不明,剑不回鞘。 “啊——你!”门外传来一声惊呼,顿时杯盘落地,他略微侧头,舒慕青捂嘴尖叫,目光中满是惊恐,她飞奔到白莲床前,一把抱住那染血的尸体,声声悲泣,“jiejie,孩子……”她忽的转过身来,声声嘶吼,她揪着他的衣领,“你杀了她,你怎么可以杀了她!” “是。”水若依苍凉一笑,拨开揪住他衣领的手,漫不经心,“对,我杀了她。” 守在水宫的侍卫听见房内响动,顿时涌了进来,看见屋内惨烈的光景,顿时愕然,忽听有人一声惊喝,“他!他杀了王后和王子!是他!” 水若依站起身来,冷眼打量着面前的侍卫,一声冷笑。 “他杀了王后和王子!杀了他,杀了他!”嘈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水若依只觉得那样的声音像从远处山间传来般空旷,在脑袋里嗡嗡直响。只听一声巨响,震得王宫都动了一下,众人惊惧。水若依一把将手中断水插于地上,“谁敢来试!” 断水之上水纹密布,其上犹自染着白莲王后的血,水纹流下,化为一丝粉红。霎时间,威震王宫,无人应声,众人手里握着剑,却只能看着他提着断水,一步步向宫门口走去。 成千上万道银色光芒自他身后袭来,一声响亮的女声响起,“我敢!”,却是舒慕青十指缠绕天蚕绝丝,以排山倒海之势向他袭来,女子凄厉呼喊,“我不会任由你就这样杀了jiejie!”水若依没有回头,反手一剑将那夺命的蚕丝斩断,断水之上,光圈乍现,剑气凛冽,将舒慕青逼退,她退后几步,气劲强大,无法定住身形,摔倒在地。“呵呵,”她擦了嘴角涌出的血,声声凄厉,“水若依,为什么,你原本是那样爱她!”她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水若依剑尖轻指,冷冷道,“你敢拦路,连你一起杀。”
水若依一剑开路,不理会身后疯狂的女子,一路击退拦路的侍卫,闯入水族王陵,一剑劈开石门,石门之后,黑色光圈凝聚,形成巨大旋流,他纵身一跃,身影消失在旋流之中。 “天啊,他进入了天梭通道!”追赶而来的侍卫眼睁睁地看着水若依的身影消失在旋流之中,无人再敢上前一步。此时却见一道白影闪过,舒慕青失去了理智般,纵身一跃,随着水若依融入旋流之中…… 一声惊雷,瓢泼大雨,漫天洒下,将水族那日的血腥渐渐冲散。多年后,此等惊天之事,也不过在史书上,留下只言片语:王叔夜闯王后寝宫,残杀王后及王子,叛逃月华,水族当合力共击之。 多年之后,水若依一袭黑衣,执断水立于古道,几只乌鸦伫立枯藤,不时地啄着羽毛,忽听一声沙哑的叫声,又展翅飞去,回首黄昏,残阳如血。 嗟天涯生聚,当年烟月独逝。 索索暮草兮,空苍苍莽兮风凄凄。 历历长川兮,天漫漫广兮夜靡靡。 一曲笛声回,古道墨衣醉。 却说白莲王后所生之子,为海神复生之宿体,当时被水若依一剑格杀之后,除了最后被封在断水之内的一丝力量之外,体内象征力量的碧色雾气尽数散出,奔逃出殿,直至林间。 夜色朦胧,林间大雨骤降,似乎在为白莲谱写一曲挽歌。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踉踉跄跄扶着树木走在小径上,双腿鲜血流出,在身后蜿蜒成一道小溪,倏忽又被雨水冲散。 细细看去,竟是死去几月的水族之王——水流觞。此时他的身体,仿佛只是一个黑色的幻影,在电闪雷鸣中若隐若现,湮灭了实体。他忽然脚下一滑,向前倾倒,手中的剑插在泥水里,一口鲜血喷出,沿着剑身汩汩而下,他踉跄几步,跪倒林间,碧色的眸子一闪而现,嘴角掠过邪邪的笑容,“哈哈,很好,若依王弟,”他挣扎着站起身来,“想不到,今日是你坏我好事!”忽的眉锋一挑,拔起剑来,手指轻轻抚上剑尖的血丝,有些愤怒,却是狡黠笑道,“你说,本王该如何惩罚你才好?” 大雨泻下,他只一挥手,雨滴仿佛听从指令般,骤然凝滞在他的头顶,他嘴角轻笑,回头却见林间闪过一抹银色的光芒,踉跄走上前去,泥泞的水中,横躺着一只周身是血的白狐,它的面容明显被一种猛兽爪子划过,伤痕如此之深,分不清眉眼,它无助地躺在大雨中,发不出一声哀鸣,只是急促地喘着气,周身涌出的血和泥水混合,污秽不堪。它微微睁开眼睛,看见面前的水流觞,眼角流露出乞求的目光。 “哦?”水流觞抬眼,看见眼前景象,笑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弱者是没有理由活着的。”不理会白狐乞求的目光,水流觞抬脚迈过那奄奄一息的躯体,正欲前行之时,却感觉它周身散发出一股不平常的仙人之气,他脚步一凝,略感疑惑,蹲下来看着白狐,隐隐约约,他看见它眉间金色五芒星的光芒若隐若现,一愣,随即嘴角轻笑,“原来如此,也算是你我今日有缘。”他抬手,将那白狐收于袖中,于林间飘然隐去。 时光轮转,史书将那一页轻翻。海神再起波澜之时,已是二百年后,往日的一幕,纵然千般不舍,万般不愿,却也被时光的巨轮碾过,除了一声长长的叹息,湮没无痕。 而此后的故事,便是开始于二百年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