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不舍
——明知注定的结局,还要去改变,是痴傻,还是放不下那三千尘缘。—— 此时虽是烟花三月,草长莺飞,云端松林仙境里仍是苍茫白雪,三尺冰封。 松林园中,许多松树如华盖,生长千年,雪落树梢,如同白头。白雪皑皑,那棵棵松树竟结了颗颗松籽,其间有众多松鼠于松树上追逐嬉戏,白雪中竟露丝丝生机。 白岚于白雪间现身,脚步从缓,踩在雪上,簌簌作响,冷不防一棵树枝被雪压弯,咯吱一声响,落于地上,惊得松鼠四散逃开。 一红衣女子静候门外,神色焦急,见白岚回来,忙迎上去,恭敬道,“主人。” 白岚解剑递于女子,匆匆道,“涟嫣,你且准备伤药,一好友伤重。” 被唤为涟嫣的女子神色略显失落,她屈膝行了一礼,“是。”便转身进侧间,进入之时,忍不住略微回首,迟疑道,“主人可是找到雪姑娘了?” 听她如此说,白岚眼中忽地掠过一丝隐痛,他摇摇头,低声道,“没有。” 涟嫣愣了下,露出捉摸不定的神色,柔声安慰道,“主人且宽心。” 白岚叹了口气,袖手一翻,水若依现身,此时的他,身上再也不是血流不止的样子,而是容光焕发,精神也好了许多。他略微咳了咳,白岚抬手,一个“请”的手势,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水若依笑笑,二人便坐于小阁之中,畅谈起来。 涟嫣颦笑,自侧室出,手上一碗汤药,一个茶壶。她来到二人身前,给二人满上茶水,向水若依行了一礼,递上汤药,“公子。” 水若依疑惑,转头看了白岚一眼,又看了那汤药一眼,“松林仙境之风雪,可疗伤,而这是何意?” 白岚拿起茶杯,轻轻呷一口,抬眼道,“若依不知凤翔千仞含有剧毒?” 水若依大惊,忙接过涟嫣手中的药汤一饮而尽,疑惑道,“不知那名黑衣女子是何来历,似乎与千年前凤凰一族有关,武功身法竟至此!” 涟嫣见他喝完汤药,微微一笑,退至一旁。 白岚轻转着手中的茶杯,心不在焉,“她的来头可不小,这世间,除了姑儿山幻王,河列原河列,魔太子墨溯祈,无人是她敌手了。” “哦?”水若依看着他,喝了口茶,笑道,“不愧是神之子,过去未来,无所不知。” “呵。”白岚冷笑一声,将那茶杯放于桌上,声音略显悲凉,“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即使注定了悲剧,却也只能眼睁睁见证这个悲剧,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好友可有想过改变?”水若依正色,“以你的力量,何愁重排命格,复立乾坤?” 白岚笑了一声,摇摇头,“命运的轮盘流转之时,众人身在其中,无人可免,”他抬头望向屋顶,似乎那就是苍天,低头望一眼水若依,轻笑,“神之子亦然。” “哦?”水若依双眉一挑,“既是注定,今日你又何必救我?既是命运,你又何必落下云端,双足染尘?”他轻笑,叹一声,“你终究放不下尘缘。” “若是我的母亲白汐殿下放得下,也不会有今日白岚化梦而来。” “哈哈哈……”言毕,二人抚掌而笑,白岚抬手轻指,“知我者,水若依。” “你出仙境,所为何事?”水若依放下茶杯,忽然忆起此事,他笑笑,“应该不是专程为救我而来。” 提到此事,白岚身体微震,有些失落的神色,“小雪出仙境,走失三月有余,她术法低微,皓连城凶险,恐怕凶多吉少。” “哦?”水若依略微沉吟,喃喃,“难怪今日不见雪姑娘,你且宽心。” 白岚挥手,脸上愁云一扫而光,“今日不谈此事,不谈此事。” 水若依抬手指他,轻笑,忽然想起一事,正色道,“你可知我水族白莲王后有了身孕?” 白岚拿起茶杯,缓缓吹开漂浮的茶叶,漫不经心,云淡风轻说一句,“知道。” 水若依眉头倏地紧锁,“你可知王后仍是处子之身?” 白岚端详着那漂浮的茶叶,轻轻一笑,“知道。” “呵。”水若依长吁了一口气,“你可知王后腹中胎儿来历?” “知道。” “哦?”水若依一惊,呵呵一笑,“难怪,不愧是神之子,早知就直接来松林仙境了。” “不过是昔日海神黎析于水后腹中复生而已。”白岚轻呷一口茶,缓缓说道。 云淡风轻的一句,却听得水若依心惊胆寒,他忽的愤怒起来,一掌拍上桌子,留下深深的五指印痕,一侧的涟嫣见状,足足吓了一跳。看着白岚那悠闲的模样,水若依心头火起,一掌挥去,几欲将他手中的茶杯打翻,白岚抬眼,那几欲被他打翻的茶杯又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上,分毫未变,而白岚仿佛没有任何动作。 “你!”水若依忽的站起身来,怒道,“此等大事,你还能不动声色,喝茶?” “动了声色,他便不复生么?”白岚抬眼,笑道,“无法改变的结局,不过是徒增自己烦恼罢了。” 第十三章松林预言 ——爱欲之人,犹如持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你!哈哈。”水若依苍凉一笑,重新坐下,稳定了情绪,涟嫣上前,重新倒了一杯茶。他拿起茶杯,苦笑声,“我都忘了,你原本就不是这世上之人,来世间走一遭,不过是为了见证我们的悲欢离合,沧海桑田,无所谓救世灭世。” 白岚身体一震,微微抬眼,轻轻一笑,不知可否。 “海神于白莲腹中复生,白莲将如何?”水若依闭眼,声音苍凉,“我,不想再伤到她。” “水族圣女一脉,白璧莲心,海神复生不可多得的纯净之体,最好的结果是死去。” 此话一出,水若依的眼睛蓦地睁开,茶杯在手中越捏越紧,眼里出现了极端痛苦的神色,他垂首,声音也变得沙哑了起来,忽的抬起头,一把捏碎了茶杯,直视白岚,“我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他声音坚定,“拼我一生,我也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她!” “哦?”白岚抬头,“既然如此,那我不防给好友一个忠告。” “愿闻其详。” 白岚凝视着他,目光似乎要盯进他的心里,“十月之内,留我松林仙境,静候海神出世。” “呵呵。”水若依一笑,抬眼轻蔑,“然后看着白莲去死?” “这是最好的结局。” “呵。”水若依笑了起来,反问道,“若是雪姑娘呢?白岚你将如何?” 白岚目光一凛,手里一紧,随即笑了起来,“若是小雪,我宁可杀了她。”他的声音渐渐低沉起来,“我必定不会看她受苦。” “所以你就这样等待着,等待悬在你头上的命运之剑落下,心惊胆战,甚至说服自己不去注意,而丝毫不想去击碎它?”水若依怅然,“果然是活了几万年的神之子,见惯了血雨腥风,麻木到没有心了。”
“如果注定无法击碎,甚至会将结局变得更糟呢?” “注定?呵呵。”水若依大笑一声,“我命由我不由天!”他放下茶杯起身,朗朗大笑,飘然而去。 白岚看了水若依一眼,低头不再言语,直至他的背影消失在仙境之外,方才放下茶杯,喃喃念道,“爱欲之人,犹如持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主人……”涟嫣轻唤,白岚抬手示意,她便噤声不语。他手握茶杯,就这样静静坐着,良久听得一声长叹。 水族王宫之中,金丝缠绕雕龙柱,雪作琼窗玉作宫,佳人初醒妆未起,柳叶蛾眉墨染鬓。 珠帘绣幕,白莲有了身孕,正闭目养神,虽不知腹中胎儿是何来历,有了母子缘,既来之,则安之。 自水若依动身姑儿山,至今已是一月有余,腹中胎儿也生长了足足四月。白莲轻抚小腹,只觉小腹隆起,一股温和的力量,如水流缠绵,从腹中涌起,她感受着那小生命的悸动,不禁嘴角上扬。 一人手指拨上珠帘,叮叮咚咚,白莲蓦地睁开眼,看见来人,不由得会心一笑,“你回来了。” 水若依心里一痛,握紧珠帘,仍是轻笑着,“啊,我回来了。” 白莲忽的欣喜起来,她起身斜倚床头,抚摸着小腹,脸上尽是洋溢的幸福,“若依你看,都四月了,它在动呢!”她欣喜抬头,灵动的笑声玲玲,让水若依甚至以为时光一转,回到了许多年前。竹楼上他一曲琴音,林间少女浅笑盈盈,身侧万花开遍。 “你看,它在动呢!”白莲抬起头,欣喜地拉着水若依,“真是个淘气的家伙。” 水若依看着她脸上的幸福,心里不知何种滋味,愣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良久长叹一声,“是啊,真是淘气。呵呵。” “你会将它生下来?”他的手覆上白莲的小腹,感受那传说万年的海神之力,如万丈瀑布泻,碧海狂浪翻。他转头望向白莲,“不论是何来历?” “当然!”白莲王后仰头一笑,“不管是何来历,终究也是我的孩子,不是吗?”忽然她的目光里闪过一丝慌乱,抓紧了水若依的胳膊,担忧道,“若依,你容不得它?” 水若依摇摇手,眉间闪过隐痛,轻轻一笑,不置可否。 海神复生,又是一阵血雨腥风,非是我不容它,是天不容它。他转头望向白莲,示意她安心躺下,转身迈出房门。身后女子望着他的背影,抬了抬手,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有说出什么来。 竟是这样,呵,水若依苦笑,你竟舍不得它。 无论怎样选择,对白莲来说,都是彻底的伤害,水若依,你究竟还想伤她到何种地步。他的脚步每迈出一分,心便下垂一分,令人绝望的无力感漫上心头,将他彻底吞没。 我不想再伤她……终我一生,我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她。 “呵呵。”他嘲笑着自己,如同那日,竹楼纸伞遗在古道,细雨霏霏,他望着雨中背影远去,伸出手,却发不出一声呼喊。 你连看她一眼都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