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堂兄
残荷听秋雨,凉秋道深情。 独坐小停轩,笑看风雨轻。 江南的春雨是缠绵的,江南的秋雨也是缠绵的。 秋天雨带着江南特有的深情没日没夜的下了起来,姑苏城的百姓却苦着脸发愁,洪水才退,莫不是又来一次。 好在随着朝廷的嘉奖封赏下来,这柔情四溢的秋雨也是妖妖娆娆地搭着清风肩,轻轻地走了,留下枯黄的落叶流连在树梢上,不愿离去。 林熙菡在书房里给薛二爷回了封信,又托薛二爷照料一下京城的生意和过得并不是很好的周瑞萝。 此次薛二爷的嘉奖已经下来,从地方武官,调任京都,成了东上门副使、正六品昭武校尉,级别未变,但皇城底下好升官,便是个降上一级地方官大多数都是乐意之极的。 盖因大胤的官职非常繁琐,特别是武官,各厢各营各都极多,武官多了,官职和级别又是分散的,多数地方官只有官职没有级,地位不及文人高。 再者先帝是个好大喜功、穷文富武的,在位时不仅多次扩招兵营,还建立了三军系统,分化了地方武官势力,加强了中央军权。 导致于后期大胤军备充足,兵过于求,哪怕是连连征战四野,那些官职多是不够的,一直到了今上登基,才裁剪了部分军需,便是如此,也是官职岗位不够,新兵难升,老将不退,以至于三军中乡军几乎无机会可升。 这也是为何今上对林国公这类戍边幽州,给大胤立下汗马功劳的老将态度暗昧不清的原因。 林国公老了,大胤朝廷不需要他了,他却占着今上心腹的位置,有着无可比拟的声望,让当今升不能升他,降不能降他,也让他自己想退,退不下来。 “吱嘎”小绣楼的门打开,惠儿轻手轻脚地给林熙菡倒是一壶清水倾入小银盆中,淡淡热气和着花香升腾起来。 “是满山香的味儿,清淡些,是新的香料不?”林熙菡放下笔,让巧儿吹干信纸,由着小丫鬟淼淼给自己卷起袖子,就着银盆洗着手道。 “道不是什么香料。是露子,夷人洗漱的香露,具有美白洁净的作用,是赵大管事儿特意让人从胶州送来的。”惠儿巧笑接过熏干的帕子给林熙菡擦干手。 “我闻着倒是满山香的味儿,不曾想到不是香料。” “小姐,你可别被惠儿jiejie这面憨心jian的唬住,这也不过是个花草做的香料,只是咱大胤朝是晒干了磨成粉末状做了香料,夷人懒惰蒸了花汁水做了露子,说起来还不是一个样儿。” 巧儿嬉笑地将手信折成花样递进了竹筒里,让小丫头寄出去。 “噢,倒是如此。”林熙菡洗完,闻了闻手上的味儿道,“闻起来怪好闻的,比那零陵香闻起来清雅多了,是什么香草做的,找些种子种下,日后也好多些香料熏熏屋子。” “说是叫薰衣草的香露。”惠儿将银盆递给小丫头,从堏香柜里找出一寸大小嬗木匣子,打开里面有一排琉璃瓶的香露,道,“倒是没有种子,若是小姐要,回个信给赵管事儿,看看海船上能不能带些花种子。” “这倒不必了,没的麻烦人的。若是有便送了来,没有也是缘分不够。” 林熙菡不过是随意提提,特意寻,却是不乐意的,她闻着香,又见匣子里多,又道,“给府里的太太、小姐们送些去。” 林熙菡又见匣子虽多,送得人也多,又扫了眼藏香料、香露的堏香柜又道,“再去取些清露、香料送去。” 惠儿得了令很是听话的和几个小丫头从堏香柜里香露、清露、香料按照各房主子喜好放入准备好的仕女兰花纸盒内。 林熙菡见惠儿分门别类好了,又想到大房的大姑娘昨日里过了府,怕是要在府里待上一段时日,她又是心高爱攀比的,补充道,“给大jiejie多上两瓶木樨清露,昨日里看大jiejie多是咳嗽的。” 巧儿听了有些不乐意,噘着嘴巴,从堏香柜里又掏出两瓶木樨清露,嘟囔道,“总共就这么点儿,还要送于不识它好的人。” 巧儿说的是,昨日里林大姑娘会娘家,突然发现她的凌霜楼给旁家堂妹占了,很是不满,挑衅上门,处处显摆了一番。 林大姑娘的讲究,搞得林熙菡不敢怠慢了有见识的大堂姐,特意让人拿了一套招待林大姑娘的礼节。 从洗手的银鱼银盆到漱口的香露,到喝的名茶,吃得五品斋的精致点心,一一小心,怕让林大姑奶奶觉得林熙菡小瞧她,怠慢她。 谁知道林大姑娘也是空架子,没见识的,把漱口的木樨茶露和木樨清露混成了一团,连连喝了几盏木樨茶露,道是好东西,一副讨要的打算。 林熙菡不好回绝,又怕明说自己大堂姐,把漱口的木樨茶露品成了木樨清露,扫了大堂姐的脸面,又担心日后被揭穿了茶露是漱口,更惹得大堂姐恼恨。 林熙菡左右为难下,只好让惠儿拿了正宗木樨清露给了林大姑娘,虽知道林大姑娘见两个琉璃瓶眼色不一样,暗道怕是林熙菡小气了,将个次等的给了自己。 脸色很是不好的暗讽了林熙菡几句,林熙菡又好笑又无语,只是让惠儿出了门悄悄告诉了林大姑奶奶身边的管事儿,让管事暗地提点一下林大姑娘。 现在巧儿提起这一宗,林熙菡又对惠儿补充道,“你们送东西去各房,悄悄说与各房管事用途,主子们知道,但奴才们毕竟是下面伺候的,不定知道的。” 林熙菡吩咐完了,又带着四个陪读的小丫鬟去琼楼阁进学。 自从上次林大奶奶落胎的事儿一过,林家老宅各房都安分多了。 大房没了嫡孙自然消沉。 二房嫡出二小姐,老宅排行老四的林熙莹被送到了家庙,怕是一辈子都是回不来的。唯一的嫡子八爷又在从家学回来的路上摔断了腿,成了残废,顶门的男子只剩下无用懦弱的庶子三爷、五爷,很是低落。 至于三房嘛,不知道是二房都消沉,不敢出来惹人眼,还是三老爷不学无术,挨了林二老太太揍,或者是二爷、四爷的亲母良妾顾氏一命呜呼了。 总之三房没闹腾事儿,各房小辈都不敢出来惹是生非,林熙菡这里很是安静了不少。 上午去族学学习,下午去琼楼阁学闺学。 族学多是族人嫡女学习的地方,除了学习诗书家律,便是家族荣耀式的洗脑,着实没什么趣味。 便是琼楼阁这个有白霜霜、韩嬗雅的地方,林熙菡还是相当乐意去上学的,毕竟除了两个无时无刻会用恶毒的眼神打量你的小孩,还是能够学到很多东西的。 尤其是学习琴棋书画的夫子,乃是江南一代有名的女学先生明真仙师,前宫廷二品女官,礼部尚书的夫人,朝廷封的贞慧夫人。 林熙菡非常珍惜这样的学习的机会,她常听崔母提及贞慧夫人是当时难得的才貌双全人,早就想拜会一下。 若不是贞慧夫人夫家娘家和林家都是世交,她夫亡子亡,又有顽疾,需要在姑苏这灵秀地儿调养,林家也是请不来教导府里姑娘一二的。 故林熙菡能够每每面对韩嬗雅二人可笑之极的挑衅,都选择无视,继续学习下去,没有一怒之下离开。 而韩嬗雅、白霜霜固然厌烦林熙菡,想方设法敢走林熙菡,但她们也不傻,知道贞慧夫人能够教导几日机会难得,也不敢做得过分,只能用些不上流的手段。 林熙菡到了琼楼阁才知道,这日早上大雨,下午雨刚停,有些淡淡凉意,明真仙师身子骨又受不住寒气,病了下来,便停半日功课。 林熙菡看着韩嬗雅掩饰不在的笑意,嘲讽地笑笑,转身对身边小丫头淼淼、筱筱道,“听说琼楼阁除了一个琼花林,林子后面还有一处桂花林,我们去才写桂花,回去做些花糕、团子吃吃。”
“不曾想到九meimei在旁人府上也是个自在的。”白霜霜心里不屑跟个小丫头斗法,但见林熙菡一脸闲散轻松的样子,还是有几分不快的讽刺道。 “姓林的待在姓林家总比旁姓鸠占鹊巢来得自在。”林熙菡心里对着表姐腻歪,可到底是外家的表姐,自己和她闹翻了,是丢了崔林两府脸面。 若是白霜霜待在林府因由出来了,更是丢的林父林母的脸。 这世道没给死人说话的权利,出去了旁人只见到林父林母没多久,父族母族都抛弃了他们及他们的子嗣,这得又多失败啊,仔细想想还觉得莫不会林父林母有什么失礼的处儿。 特别林府崔府日后为了保名声,怕是会含糊处理,多多任人给亡者泼污水,好保住两府名声。 林熙菡想,这怕是白霜霜有恃无恐的原因。 林熙菡知道,自己来林府时,老宅就有打算遣走了她,只是崔府道是等自己和她一起去崔府,更不惹人注意,如今明真仙师来了崔府,自己那个心软的外祖母,又想着让白霜霜做了明真仙师的关门弟子,好歹身份不一样了。更是让白霜霜留了下来,莫不是崔老爷子顶着,怕是在崔大姑奶奶哀求下,崔外祖母更是会不顾脸面的写信求林二老太爷让明真师太收了白霜霜为徒。 林熙菡如今也是看透了,死人总是争不过活人的,外孙女总是比不上亲女儿的。 往日外祖母也是对林熙菡疼爱有加,可是对比亲生女儿的哭诉哀求,她便是只能委屈林熙菡,何况林熙菡没父没母,但有个好身份。 可怜的白霜霜,却是无父无族的苦命女,最主要的是还没什么身家,日后出嫁,嫁妆都是崔府贴的。 可外祖母在疼爱白霜霜这个外孙女,也是有亲儿子亲孙子的,怕是也比不得林熙菡这个有崔母嫁妆、国公府补办、族里填妆、义父维护的孤女来得多。 林熙菡自从收到崔外祖母一封封神泪俱下的信件后,便对外祖母那儿死了心,对去崔府也没什么热情。 这样在林熙菡、白霜霜两个当事儿消极态度下,二人去崔府的时日就一日日拖了下去。 “哼,天下姓林多去了,总不见得都是一家。姓哪家不主要,只看主人欢迎不欢迎。”韩嬗雅不爱听那姓林的话,何况白霜霜又是她的好姐妹,听林熙菡讽刺她们,心里很是愤怒。 “那不见得,有时候主家不欢迎,还不是有人借着亲戚的名分死赖着不走。”莼娘穿着粉色夹袄,绣着粉色桃花簇簇的青碧色襦裙,娇笑地拉过林熙菡,道,“九娘,走,我们姐妹们去琼花林后的亭子,看木樨,吃桂花宴。” 林熙菡姐妹手拉手三人笑呵呵走,不曾抬头看韩嬗雅二人一眼,韩嬗雅受不得这种侮辱,气极地跺了两脚,踹开地上的鹅软石,骂道,“都是庶出的佬货。” “都是meimei拖累jiejie受了委屈了,到底真的和我有血缘的,没的半点姐妹情分。”白霜霜含着眼泪,拉住韩嬗雅一脸愧疚的说道。 韩嬗雅如今和林熙菡、白霜霜处久了,又不是个傻子,看府里的态度,又有亲姑妈提点,也是知道林熙菡是真九娘,白霜霜才是个打着鸠占鹊巢的土斑鸠,心里也觉得白霜霜有些不要脸。 但这又怎么样呢? 到底人的情分是处出来的,韩嬗雅就是不喜欢那个处处和自己作对的九娘,就喜欢帮着自己的白霜霜。 林熙菡几个在小亭子里玩耍了一会儿,林二老太太便遣了奴才来唤林熙菡,倒是国公府的亲堂兄来了,让林熙菡去拜见一番。 林熙菡心中咯得一跳,暗想,林父林母过世都不见他们遣人来,自己被薛府接了回去,也是遣信道让自己留着姑苏老家给林父林母守完孝,再回京里。 现在突然来姑苏见自己,怕是没什么好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