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虾弓
茂山县每天都有集市,但只有逢十的日子才是大集。 今天正好是五月三十日,十里八乡的人都往城里涌,西市里人头攒动,举步维艰,二妞紧紧拉着四郎,今天二郎他们没一块出来,她自己都被挤得东倒西歪的,还要护住四郎,心里有些后悔把他带出来。 二妞心里如此想着,四郎拉了拉她的衣袖,便低头去问,“怎么啦?” 四郎咬着下唇很是委屈,眼角泪光隐隐,“二姐,我的脚被人踩了。” “啊,怎么就被踩了,很疼是不是?我看看肿了没有”,二妞刚蹲下,要去撩四郎的裤脚,就被人从背后拐了一下,差点栽倒在地上。 这不是个看伤得好地方,她站起身,往四周瞅了瞅,猫下腰把四郎抱起,小家伙这段时间可真没少长rou。 “二姐,我自己能走,你放我下来吧”,四郎挣扎着要下地,当这么些人的面,被jiejie抱着,好是羞人。 “你别动,要不咱俩都得摔地上,一会就放你下来。” 四郎自是不敢再扭动,伸手揽住jiejie的脖子,任她抱着自己艰难地从人群里往外挤。 街边有一个混沌,二妞想着可以在那坐下歇歇脚。 两人吃了早饭才出来的,这会并不饿,可也不能白占了人家的座,二妞跟老板要了一碗馄饨,把四郎放在长凳上坐下。 “是右脚被踩了,对吗?” 二妞探下身去脱四郎的鞋,想看看他脚伤得重不重,四郎赶紧把脚缩回去,只道自己不是痛,坐坐就能走。 “真没事?还是让我看看。” 四郎把脑袋摇的像个拨浪鼓,二妞真怕他把自个晃晕去。 “行了,别摇头了,二姐不看就是”,她见四郎脸上不再表现出痛楚,应是没什么大碍,小家伙也不知道哪学一套,从不在生人前露胳膊露腿。 片刻,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上桌,四郎让jiejie先吃,二妞也不推辞,这家的馄饨做得地道,软嫩滑爽,吃下四五个后,二妞把碗搁到四郎前边,剩下的给他。 四郎小口小口的吃着馄饨,二妞从兜里掏出张叠得方方正正的小纸片展开来看。 她已经连赶了好些天的小集,都没找到能帮做出“虾弓”的人。 那日用篮筐捞了半响的鱼,回家后倒出来,才不过得了一小碗,篮筐毕竟不是捕鱼的正经家当。 二妞用那么个法子捞鱼,源自以前看过的一段视频,里边的人就是使用一种竹编的叫“虾弓”的东西,在田埂间的水渠里赶捞那些小鱼小虾,视频里对“虾弓”的描述很详细,她觉得新奇有趣,反复看了几遍,至今印象深刻。 这样的方法只在沟窄水浅的地方适用,她以前是不知道有那么一条小渠的存在,也就没想起这回事,如今有了用武之地,自是要好好利用一番。 茂山县不长竹子,人们日常用的篮子、簸箕,都是用柳条子编成的,很多农户会利用闲暇时间,做一些拿到城里的市集上来卖。 二妞便想着找个手艺好的,按她的意思用柳条给个“虾弓”,哪知找了好些个人,解释了半天,对方也没明白她说的是何物什,最后自己都有些想放弃了。 这张纸上画的与二妞记忆中的“虾弓”所差无几,是她昨日去给大哥送午饭时,找洪记书铺前给人写书信状子的那个书生画的。 大郎入学那天,洪大宝没少跟她嘀叨这个书生的事,后来二妞见了其人,才知道这书生与她写春联的那位是同一个人。 再见面时,书生淡漠的很,像是从未认识一般,二妞都不计较他那天的冒失,很是热络的先打招呼,却是贴了个冷屁股,第一次招人如此冷遇,心里抑郁良久,丢了不少眼刀子给这不识好歹的破书生。 等到了第二回,不知这书生又那根经搭错线,竟主动与她说话,风水轮流转,换成她拿着架子爱理不理的,书生只得讪笑。 二妞每次去送饭,都会在洪记书铺里等着大郎下课,她不是得寸进尺的人,给了书生两三回冷遇,满足自己的小心眼后,便开始张家长李家短的与书生侃侃而谈,多数时候只是她在说,对方当个好听众,许是他没习惯这般与人拉家常,也闹出不少冷笑话,把二妞很是愉悦了一番。 书生说自己姓闵,名字他没提,二妞也没问,两人天南地北的什么都能说上两句,算是投机。 大郎头几回在书铺见到闵书生时,心里还有初见时的阴影,怎么看他都不顺眼,后来次数多了,这书生人虽有些淡漠,却也文质彬彬、温文儒雅,特别是他未及弱冠之年,已是文史渊博,学里的坐馆先生也比之不及,时日一久,忘了那点嫌隙,到心生敬仰,时不时也是会向他求教一二,闵书生对大郎虽不如对二妞来得亲近,也比其他人好上许多,大郎每回主动问起,都会毫不藏私的给他做答。 二妞在“虾弓”这件事上碰了几回壁,后来想想,原因应是自己对物件描述不清,对方又没有足够的想象力来融会贯通,于是就找上闵书生给她画了这副图,她以前也没见过闵书生作画,只以为应该是会的。 她捏了捏手里这张薄纸,回想起闵书生眼里闪过的愕然,不禁翘了翘嘴角,这闵大哥的笔下怕是从没画过这般庸俗之物吧,文人墨客最是清高孤傲,他穿得再是寻常也掩饰不住手足眉宇之间渗出的风流贵气,定然出身不凡,也不知道怎的沦落至此,她虽好奇,可没傻到去打探其中的内情,目前为止不过萍水相逢之人而已。 二妞把画叠好收进兜里,取出娟帕给四郎擦擦嘴角,小家伙吃完后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脚还疼吗?” 四郎摇摇头,“二姐,不疼了,我跳给你看”,一骨碌从长凳子起身,在原地蹦蹦跳跳,“你看,已经好了,一点也不疼。” “好了就好了,快停下来,刚吃饱肚子,是不能这样跳的,以后也不许,知道吗?”这样容易胃下垂。 四郎听话的点了点头,“四郎知道,以后不跳了。” “过来再坐一会。” 他乖乖的回到原来的地方坐下,不一会儿,黑黝黝的大眼开始直盯着看人家包馄饨,馄饨皮在手心里打个滚,就从手缝溜落在面案上,落下一个,他就眨一下眼,长长的睫毛好似两把蒲扇一颤一颤的,样子很逗,二妞忍不住笑出来。
过来五六位新客,空位不够坐了,二妞拉着四郎站起身,把位子让出来,付了两文馄饨钱,牵上四郎又重新顺着人流朝前里。 二妞在一个卖编织品的地摊前停住,卖东西的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汉子和一个十来岁大的少年,两人长得很像,看了就知道定是血亲,都是地道的庄户人家打扮,皮色黝黑,很憨实的模样,东西却比别家卖的精致,柳条间的罅隙匀称,边边角角也修饰的很圆润,簸箕、篓子、箩筐都分门别类的由大到小垒成一摞,很有讲究。 二妞眼睛忽闪两下,对着中年汉子道“大叔,地上的东西都是你家自己做的吗?” “小姑娘,这些都是俺自家做的,不贵,你要买什么”,声音讷讷的,带点拘束。 “我要的东西你这可是没有哩。” 中年汉子有些失望,“嘿嘿”笑了笑,便不再说什么。 二妞拉着四郎从边角走到摊子的后边,以避开人群的拥挤,这个大叔的手艺不错,也许能做出她要的“虾弓”,决定把画拿出来让他看看,站在摊子前总有人挤来挤去的,很不方便。 “大叔,我在你这订做一样东西,只是这东西你以前可能没见过,我这有张画,你先看看能不能做出来了。” 中年汉子听了有点茫然,他第一次碰上这样的情况,少年拉了拉他的衣袖,才晃过神来。 二妞已经把画好的样拿出来,递给他看。 “就是画上的这个样子,你给瞅瞅。” 他小心翼翼的接过纸,捧在手里细细看过,二妞还用手,指着这边那边的好一通解释,他迷沌的眼渐渐清明下来。 “瞅着应该是不难的,只是以前没做过,也不知道做成后是不是你要的。” 应该是怕做好了,自己又不要吧,“我可以先付给你定钱,要是最后做出来的不如意,东西我是不要,只是定钱也不再收回,一个这般大的篓子能卖五文钱,我就按七文钱来买这样东西,定钱先给三文,你看这活能接不?不行我就再找别人来做。” 这样一来,做不做得成他赚到了钱,还有什么不能的。 二妞又详细说了说要做成个什么样子,还把那张画也给他们带回家去做参详,付了三文定钱,说下十天后的大集过来取货,这才牵着四郎的手离去。 办完这事,二妞准备去卖家禽的地方逛逛,她一直想在自家院子里养几只鸡下蛋,今天若是有合适的,就买回家去。 二妞能分辨出长大后的公鸡母鸡,只是小鸡仔都是粉粉的一团,她可分不清雌雄,要是全是些公鸡,找哪只下蛋去,在她想来,养公鸡很不划算,而且雏鸡长得太慢,它能下蛋的时候,天也冷了。 她打算直接买能下蛋的母鸡,现在外边有的是草啊虫啊的,喂养个三五只不成问题,等入了冬,就杀了吃r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