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更改)
如果时光就此停留该多好。可人生的轨迹从来不以人的主观意愿而有所改变。 “走了,该回去了。”陈义天笑望着陆达慧睡得红扑扑的脸颊。 “不要,我还没睡醒。”闻言,陆达慧立刻闭上眼睛,又往被窝里缩了一缩。 “睡着了吗?那刚刚是谁在说话?” “说梦话呐。” “哦,梦话是吧?”陈义天笑着半跪在床边,伸手进被子,挠在她腰上。 “啊!痒!”陆达慧触痒不禁,一下子卷起被子蹦跶起来,翻身就要报复回去。陈义天忙挡住她的手,和她见招拆招,等把她圈进怀里后,笑道:“乖,别闹了,龙王来了。” 陆达慧一听,猛地收回拧在他胳膊上的手,道:“你怎么不早说!”一边说一边翻下床,冲进卫生间洗漱。 陈义天看她奔逸绝尘的架势,佯装不满道:“喂,叫半天不起,一说龙王来了,就激动成这样!干嘛,你暗恋他啊!” 正洗漱的陆达慧听到他的嘀咕,顶着满嘴的牙粉沫子,从卫生间跳出来,冲到他面前,一脸纯真地笑道:“你说什么?” 陆达慧从来和纯真不搭边,这样笑,通常是有事要发生,这一点,陈义天是再了解不过,扯嘴歪歪笑道:“没有!我说什么了!我说你漂亮好看,人人爱!” 越说,陆达慧的脸越黑,和人吵架的本领不强,但是动手动嘴的功夫在陈义天的锻炼下倒是越来越强了。 突然抱住陈义天,垫脚就亲上去,纯粹是想把牙粉沫子抹他一脸,陈义天一愣,便就将计就计了——薄荷味道的吻。 回日惹的路上,陆达慧一直臭着脸:“好恶心啊,你怎么就亲的下去!” “喂,你是始作俑者,我都没嫌弃,你还嫌?”陈义天一边开车,一边空出手来,揉得她头发又是一团乱,“前边有市集,我们去吃午饭,休息一会儿再出发。吃什么?” “我要吃榴莲。”陆达慧促狭一笑。 陈义天嘴角一抽搐,默默不说话,认真地开起车来。 刚到市集,陆达慧就跳下车,直奔水果摊,和摊主手舞足蹈一番比划后,摊主便好心地帮她打开了一整个的榴莲,取出果rou放进干净的油皮纸袋里。 “陈义天!给钱!”陆达慧抱好纸袋,冲后面慢吞吞走过来的陈义天勾勾手指,大声笑道。 陈义天一张脸,黑得像是夏天暴风雨来临前。 休息后,继续上路,陆达慧坐在副驾位上,悠悠哉哉地吃着她的饭后水果。 “臭死了!你下次再在我车上吃这玩意儿,我就把你扔出去!”陈义天皱眉道。 “怎么会臭,很香啊,你是不是嗅觉出问题了。来,尝尝,多好吃!”陆达慧说着就掰了一块,往他嘴边送。 “陆达慧,别闹!我开车!”陈义天偏过榴莲,皱眉道。 “你尝尝,要不好吃,我以后都不逼你吃了。吃嘛,这可是我第一次喂你喔。”陆达慧才不管这些,攀着陈义天的颈脖,软语娇媚。 陈义天一个刹车,猛地闭起一口气,小块榴莲连同陆达慧那两根指头一起含进嘴。他发誓,如果不是陆达慧那两根手指,他会立刻呕出来;如果不是榴莲糊了满嘴,他会立刻把陆达慧就车正法。 完全不知陈义天此时想法的陆达慧,只看到他乖乖吃了榴莲,乐不可支地忙问道:“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 “没你好吃。”陈义天小声嘀咕,又忙道,“不闹了,再闹下去,明天下午都回不去。” 想想也是,陆达慧于是不再闹腾他,收了口袋,看着窗外的风景,和陈义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傍晚找了间旅店安顿好后,陆达慧从卖花阿婆手中,买了她剩下的所有依兰花,只留了一支,其它都扔进车里,笑道:“放心,我保证明早我们走时,你车里再找不到榴莲味了。” 陈义天笑笑不说话,牵着她在小镇上闲闲地逛着。 “慧慧——” “嗯?” “没什么,就叫叫你。” “你拿我开涮啊。” “龙王来了。” “早上你说过了。嗯?不对,你有什么事吧?” “也许。我有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只是有种不好的感觉。” “喂,陈义天,不会是今天让你吃了一块榴莲就把你吃傻了吧?放心,没事的,一定是你多想了。” ****************************************************** 第二天,近中午时分,两人才回到家。龙王和龙潜已经在客厅等着他们了。 刚进屋,龙潜便下死劲地盯着陆达慧的小腹看。 陆达慧一个巴掌挥他脑袋上,骂道:“看什么看!” “我看有没变化。”龙潜满脸委屈。 龙王似笑非笑地看着陈义天。陈义天居然有些脸红,抿了抿嘴,才笑道:“你笑个屁啊!从现在开始叫嫂子!还有你,阿潜,别没大没小的。” 龙潜一下子蹿老远,大声道:“只要你俩一天没行礼,我就有追到慧慧的机会!” 话音刚落,一个烟灰缸就从陆达慧手中飞向龙潜,幸亏他跳得快,才没有被砸到。 “我在帮你!让天爷有危机感,你还砸我!”龙潜觉得自己一腔热血结果被当了小人。 “你们坐,我们收拾一下,再下来。”最得意的,莫过于陈义天,他笑嘻嘻地牵着哭笑不得的陆达慧上楼。 陈义天猜对了,确实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午饭后,四个人在偏厅,喝着李婶拿新鲜的爪哇咖啡豆磨制熬煮的咖啡,口腔里充斥着酸、苦、甘、香的味道。 “开战了。”龙王淡淡道,“日本吃了北平和天津,只用了二十一天。” “终究还是打起来了。”陈义天叹道,便陷入了冗久的沉寂。 北平呵,那是陈义天的故乡,也是妞妞的,虽然现在她什么也不记得。 陈义天端着手中的咖啡杯,也不喝,也不说话,眼角微微下沉,通常这表明他心里不好受。陆达慧突然发现,她竟然对他的这些细微小表情要表达的意思,了如指掌。 “很多人南下讨生活。”龙王轻抿了一口咖啡,又道,“明仔把嫂子的那几间仓库改成了收容所......” “哟,那小子什么时候改行当菩萨了,不会是憋着什么坏心眼吧?”龙潜嘴上说得油腔滑调,但是陆达慧看他眼睛里却透着对李明的赞许。 “那几间房子,本来空在那里也没什么用,改了正好。”陆达慧怕陈义天不愿意,忙急着表明自己的立场。 陈义天始终眼角下垂,没有看任何人。龙王也不理会,又淡淡道:“现在城里日本人比以前多,听说澳头、巽寮沿海的日本军舰也集了不少。这天啊,不知道打算怎么变了。” 陈义天的眉头微不可触的皱了一下,叹气道:“阿潜,安排一下船,我们尽快回去。” “广州?”龙潜挑眉问道,他记得陈义天他们的原计划可是在香港安顿。 “香港。”陈义天道。 “不回广州吗?”陈义天的答案让陆达慧很吃惊,她以为,他们会直接奔广州,接手李明手上的摊子。 “傻。”陈义天笑着揉揉陆达慧的脑袋,又长叹了一口气,站起来,对龙潜道:“阿潜,你呆这里,还是跟我们回去。” 龙潜搔搔脑袋,鬼笑道:“我跟你们回去,我要继续追求慧慧!” 陆达慧不屑地白了他一眼,心里却还琢磨着陈义天说回香港的事,她不相信陈义天不会插手李明和况豹所做的事,而和自己在香港安安份份过小日子。 陆达慧还来不及把她心里的疑惑搞清楚,就面临了更严重的问题。她从来不知道龙潜的办事能力这么强,第二天下午,他们就要登船去香港了。 陆达慧讨好地亲自给陈义天沏了一壶茶,一脸谄笑地给他端到书房,如果她屁股后头长了尾巴,甚至都可以看到那尾巴不停地摇摆了。可惜陈义天正看着当地的中文报纸,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连头都舍不得抬一下,更别说搭理她了。 陆达慧毫不气垒,拿开陈义天手中的报纸,扶着他的肩膀,媚笑着主动跨坐到他腿上,然后一手勾着他脖子,一手顺着他的脸颊滑到他的下巴,再游移到下巴、颈脖,最后到了他敞开一颗扣子的衬衣处。陈义天扶着她的腰,好笑地看着她的手在自己身上轻轻搔动,最后一颗颗帮他把衬衣扣子解开。当陆达慧把手伸进他的衬衣,顺着他的胸肌,挑逗起凸起的红豆粒粒时,陈义天眸色一暗,却淡笑道:“我以为你现在玩火,下午上船会更难受。”为了她接下来的航行能好过点,昨晚他都只是老老实实地搂着她睡觉,舍不得累掯她,她倒好,这会儿却来勾引他。 闻言,陆达慧抽回手,身子一软,重重摔在他怀里,无赖道:“你到底怎么才肯帮我嘛!” 陆达慧有一个绝妙的不晕船的方法,上船后,让陈义天一掌劈晕她,可是陈义天却死活不答应。 “我准备了薄荷油,还有姜片,不会像上次那么难受的。”陈义天的下巴抵着陆达慧的脑袋,轻声哄着。 ****************************************************** 姜片用绷带固定在肚脐眼,太阳xue、两腋都点了薄荷油,陆达慧以慷慨就义的豪情上了轮船。终于坚持到第二下午的时候,还是成功吐了,呕到最后什么也呕不出,只能汗津津眼泪汪汪地干呕。不过比上一次好的情况是,当她吐完,躺在床喘大气的时候,还能记得用软得像棉花的双腿去踹陈义天。 龙潜趁着陈义天去给她打热水,美其名曰来探望她,看到她悲催的样子,没有一点同情之心,反而趁机落井下石地对她大肆嘲讽了一番。陆达慧根本没有力气跟他吵架,还是龙王看不下去,过来拎着他的衣领,把他拖回他自己的舱室,陆达慧对龙王投以感激的一瞥。 “龙王他们来了?”陈义天打来热水,把门反锁后,开始给她擦身子。 “我自己来。”虽然不是第一次,陆达慧还是有些赧颜。 “你躺好。反正我该看的都看了,该摸的都摸了。”陈义天拍开她预备拿帕子的手,笑道。 “所以,我就在你心里无所谓了。”陆达慧下意识地顺着他的话往下接。 “怎么这么说?”陈义天的手一顿,奇怪道。 “龙潜说要追我,你都不生气。”陆达慧打着哈欠,嘟囔道。擦干冷汗后,果然要舒服很多。 “无理取闹,乖一点。”陈义天轻声嗤笑道,样子就好像陆达慧还真是小孩子任性。 “陈义天,你就无所谓吧,等有一天,我真被人追走了,有你哭的时候。”对于陈义天的态度,陆达慧很是不满,撇过头不看他,哼哼地威胁道。
“要有那么一天,我一定打断你的腿,让你哪里也去不了。”陈义天笑道,又帮她换了新鲜的姜片,才揉揉她脑袋,道,“累了就睡一会儿。” 在陈义天的预防和精心照顾下,这一次陆达慧下船,虽然仍然是脸色苍白,但只需要陈义天搀扶。 1973年8月12日*傍晚 当二人回到他们在香港的住所时,陈妈正站在门口翘首以盼。 香港多楼房,要不就是豪宅大院,难为龙王帮他们找了这处独门独院的小房子。 “陈妈!”看见熟人,陆达慧自是高兴,广州时,陈妈对她也是照顾有加的。 “看到小姐真是高兴。”陈妈脸上也挂着满满的笑容,忙候了他们进门。 一间客厅、一间书房、一间卧室、一间客房陈妈住。厨房和卫生间都在院子里。院子里,卧室窗户下的花槽里有几株芭蕉;一边院墙搭了花架子,绕龙花痴痴缠缠;进门的院角,一棵榕树静静在那里撑起伞盖,旁边是洗衣台子和抽水井。 “喜欢吗?”陈义天笑问。 其实不用问,看陆达慧一扫旅程的疲惫,灿若星辰的笑容,就知道她是真心喜欢这里。 “喜欢。以后我们就住这里了吗?”陆达慧问道。 “嗯,住到你不喜欢的时候,我们再搬家。”陈义天笑道。 当陆达慧在每个房间里溜达时,陈妈已经在院子里摆好了碗筷。 “坐下来一起吃吧。”陈义天笑道。 “先生,这不好。”陈妈摇头笑道。 “坐下来吧,陈妈,你来我们家也有十来年了,谁还把你当外人吗。”陈义天笑道,陆达慧就在旁边点头接嘴。 “我接下来有事,可能还要回一趟广州,慧慧小,还要你多照顾。”陈义天又道。 陆达慧微一怔,但没有问什么,自埋头吃饭。 “先生客气了,照顾小姐,是应该的。”陈妈忙道。 “陈妈,这个,该改口了。”陈义天笑道。 陈妈一下子反应过来,笑道:“恭喜先生,恭喜太太。哎哟,我还想着要是先生不嫌弃我是个下人,让我来牵新呢,现在看来是晚了。” “我们还没办礼。一会儿查查本子,看哪天日子好,还是要办一个。”陈义天道。 “现在时局乱,谁还管这个。”陆达慧烧着脸,可又怕麻烦,低着脑袋,一边用筷子捣着饭,一边喃喃道。 陈妈忙肃颜,摇头道:“那可不行,新娘子必须要穿喜衣坐花轿的。一辈子就这一次,可不能马虎。” ****************************************************** 只在饭桌上说了回广州这么一句,陈义天再没提起,陆达慧也没问。夜里相拥而眠,及至半夜,陈义天突然淡淡问道:“心里有话,为什么不说?”陆达慧假寐的双眼,轻眨了两下,小声道:“你怎么知道我没睡着?”“因为我睡不着。”陈义天笑了。 陆达慧睁开眼,黑夜里,两个人的眼睛像星星一样光亮,头抵着头,熟悉的气息在身边满绕。 “什么时候出发?不能带上我吗?”半晌,陆达慧才开口问道。 “后天一早,我和龙王回去,就看看,顺便把阿豹和明仔叫回来参加我们的婚礼。本来是打算和你一起筹备婚礼,事发突然,只能把你留下来负责筹备了。有什么不懂的,问陈妈,她是过来人,她懂;龙潜留给你,跑腿的事情,叫他去,虽然他嘴上不着调,但办事还可以。” “我知道。那我们酒席请在哪里?大概有多少人?” “也就阿豹他们几个,香港这边,还有一些朋友,加起来,我算算,嗯,二十个样子。其他的,都你做主。” “好,我知道了。”陆达慧想了一会儿,又愀然道,“我不想成为被告知的那一个。” 陈义天一愣,遂把她搂进怀里,歉然道:“我习惯了做决定,和阿豹、龙王他们商量的也少,跟女人更是从来没有商量过什么。现在要我因为你,一下子全改过来,我做不到。但是,慧慧,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你让我慢慢改,好吗?陪着我,督促我。” 陆达慧听闻他的话,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闭眼笑道:“我想睡了,唱歌哄我睡。” ****************************************************** 他们去的是香港最好的一家上海裁缝铺。一进店,陆达慧的眼睛就落在一套半成品上,是金银线满绣的凤穿牡丹图裙褂。 “这件确实不错。”陈义天笑道。 “太华丽了吧?”陆达慧有些犹豫。 “结婚可不是这样,不信你去问陈妈。”陈义天很快就把陈妈拉到了同一战线上。 陪着他们的陈妈忙笑道:“结婚当然要华华丽丽、风风光光,这样的裙褂多少女人想要还要不到。太太,就选这套。” 陆达慧方抿嘴一笑,点了点头。 量身定稿,老师傅说,日夜赶工,也要一周后才能拿到裙褂。 陈义天便笑道,那我争取一周后就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