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更改)
晚上,于夏来接陆达慧去新开,车上,于夏给了她三张照片。 “皮狗、捞仔、张全。他们三个会把探到的消息给我。我汇总后,会在接送小姐的时候把消息给你。如果遇到特别紧急情况,他们三个也许会直接来找你。” “嗯。”陆达慧仔细看着照片,记住他们的容貌特征。 下午况豹他们走后,陈义天和她细谈了一阵。 ............ “我让于夏每天接送你到新开。”陈义天认真道。 “嗯” “于夏会选三个口风紧、为人机灵的协助你来查这件事。虽然知道你是陆达慧的人不多,但木兰还是有很多人知道的,有些场合也是你不便去的。” 陆达慧知道他说的是实情,便也不和他闹,认真地听他说。 “虽说大烟买卖属于非法,但利润丰厚,很多人都是靠大烟发家,而不管是当局还是沙面的洋人,因为都收了他们大额的钱财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烟买卖一直都有,而现在让你们出来查,是因为最近出了抢烟党。他们趁货上码头的时候,直接杀人抢货。几个大烟商都有被抢,符坚、杨勇、枯皮良、段希安。” “符坚?”陆达慧奇怪道,“他不是宋新光的幕后老板吗?达生给我的消息是宋新光在散货啊。” “符坚帮他汕尾的小老乡开了一间百货公司,小老乡觉得自己羽翼丰满了,就想自己出来单干,首先要干掉的就是之前帮过自己的人,因为那个人深知自己当年的落魄样子。” 陆达慧瘪瘪嘴,表示对此理解无能,同时也对宋新光有这种想法感到恶心。 “对了,你觉得那个程璐怎么样?”陈义天突然把话题转到程璐身上。 陆达慧立刻送他一个白眼儿,道:“你还心心念念不忘了是吧?我不是说了吗,是个美女,模样漂亮身材也好。” “可是那个宋新光啊,一直色眯眯地盯着你和阿莲看,对那个程璐到没有。”陈义天笑道。 “哼,那只能证明程璐没有我和阿莲好看。”陆达慧仰脸得意道,她就是不喜欢程璐。 陈义天笑着走到她身边,揽着她肩膀笑道:“程璐确实没有阿莲好看,至于你,咱们还是不能自欺欺人的。” 话音刚落,陆达慧一个手肘就给他顶到胸口,嗔道:“就知道你嘴里没憋着好话。” 陈义天滋着气,捂着胸口道:“跟你说正经的,你还是要提防着程璐点。” 陆达慧压根没注意到他在说什么,伸手帮他揉着胸口,道:“你少装!我哪里有撞那么重。喂,你不会是真老了,不中用了吧?” “你也不看看你打人的力道,倒来怪我。”陈义天悄然搂住陆达慧的腰,一语双关道,“至于我中不中用,以后你就知道了。” 陆达慧哼了一声,道:“对了,你刚刚有说什么?” “我让你提防着程璐。按理她只是符坚的干女儿,宋新光却对她毕恭毕敬,好像还很怕她。我已经让人去查这个程璐还有胡先勇的底细了。你先不要慌。” ............ “小姐,到了。我大概什么时候来接你?”于夏把车停在了新开对面。 “十一点半。”陆达慧笑道,下了车。 刚走到后门,就见珠珠在那里拦着她道:“你到底惹了什么人啊,人家都找上门了。” “谁啊?”陆达慧莫名其妙,就看见顾瑶带着两个小流氓从里面走了过来。 “又是你。”陆达慧无奈道。 罗经理屁颠屁颠地跟着顾瑶后头出来。陆达慧知道罗经理的心思,新开不缺打手,打这两个小流氓是绰绰有余,可他罗经理实在是拿不准顾瑶和木兰在陈义天心中的地位到底怎么样,于是谁都不敢得罪。 “顾瑶,顾小姐是吧?有些事我们可能要出来说清楚。”陆达慧淡淡道,转身往巷子深处走去。 顾瑶使了个眼色,两个小流氓就都跟着她也往巷子深处走了过去。 “罗经理,这,这怎么办啊?木兰不会有事吧?”珠珠怯问道。 “不能够!小李、小赵,你俩悄悄跟过去看看,别让木兰吃了亏,我去给天爷打电话。”罗经理让两个打手跟过去,自己慌不迭地往办公室走去。 陆达慧引着他们三个到了一处灯光照不到的地方,方停了下来。 “我上次说的话,你是没听进去怎么的啊?如今还住进了天爷的别墅,你也不看看自己的样子,你配吗!”刚一停脚步,顾瑶就开始劈头劈脑地骂起来。 陆达慧老老实实地低头看了眼自己,抬头很诚恳道:“好像真不配,可你天爷硬逼着我住那里,我也没办法啊。” “你!”顾瑶气诘,“你别得意。你以为你能红多久啊,天爷身边的女人来来去去没有二十也有一打。只有我,跟在天爷身边已经快八年了。你现在住别墅又怎么样?天爷可是送了房契给我的。” “我哪里有得意。是顾小姐一直在炫耀吧。”陆达慧淡淡道。 顾瑶不知道她哪里来的气定神闲劲,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两步就往陆达慧脸上呼了一巴掌。顾瑶上前时,小刀子已经从手臂滑到陆达慧手上,正准备废了她的手,忽然瞄到巷子另一头,闪过一个人影,竟然是程璐。陆达慧想到陈义天让她顾忌这个女人,于是也不敢轻举妄动,脸上一阵火辣辣得热,挨了顾瑶一巴掌。陆达慧装作可怜巴巴样,眼含泪花道:“你到底要怎样?都说了是天爷要我住那里的啊。”心里却把陈义天又骂了一通,显然这笔账又算在了陈义天头上。 巷子另一头,程璐已经没了影踪?她来这里做什么?难道是和顾瑶一样,也是来给自己下马威的?陆达慧直觉又不像是,真要找茬,她完全可以正大光明地过来啊。 忽然听得“嘿嘿”浪笑声,两个小流氓已经痞里痞气地向她靠近。现在没了程璐,陆达慧正准备大展拳脚,再把顾瑶当礼物送给陈义天。却听见有人大喝一声,冲了过来。新开的打手成功的坏了陆达慧的好事。 “你们想干嘛?”顾瑶显然没把这两个打手放在眼里。 小李看了眼陆达慧微肿的脸,冷冷道:“顾小姐,我们罗经理已经给天爷打电话了,天爷马上到,您要去新开喝一杯等天爷吗?” 顾瑶恶狠狠地瞪了眼小李,心不甘情不愿地带着小流氓离开巷子,走时,还不忘推陆达慧一把。 “木兰小姐,你没事吧?”见顾瑶一走,小赵忙关切道。 “没事,我们先回去吧。”陆达慧笑道。 罗经理根本没有找到陈义天,他哪里有陈义天的电话,不过是打到工商联会,问了陈义天家里的电话。可惜现在大宅的人也很少见到陈义天。 “我煮了颗鸡蛋,快,来敷敷。”青女左手换右手,捧着一颗guntang的鸡蛋跑进了化妆室。 “木兰,木兰。那个顾瑶是不是真有她自己说的那么厉害?是天爷的正牌女友?呀,那你怎么办啊?”阿红依旧八卦。 “红姐!”青女忙喝止住阿红,那绢子包了鸡蛋,给陆达慧敷起脸来。 这天的歌是唱不了了,陆达慧只能在后台等着于夏来接。而陈义天直到陆达慧回了别墅,才知道顾瑶又去闹事了。 “你那小猫爪子居然搞不定顾瑶?”陈义天打趣道。 本来已经快消气的陆达慧被他这么一激,腾地又冒火起来,追着陈义天就开打。陈义天呵呵笑着,由着她打两拳又跑开几步,等她追着了再挨她几巴掌又跑开,一个气急败坏地追,一个嘻嘻哈哈地逃。两个人围着沙发、饭桌转了好几圈,最后追上了楼。 “陈义天,你敢给我跑!”陆达慧吼道。 “你追啊。追到了我就任你打。”陈义天笑道。 “你别得意,追到了我不打死你!”陆达慧尖声大叫。 嬉闹间,早跑进了陆达慧住的卧室。陈义天嬉皮笑脸地等着她又来打,谁知陆达慧出其不意地飞起一脚把他绊倒,陈义天一个晃,倒在了床上,刚一倒下,陆达慧就飞扑了上去,抱着他脖子就要掐。 “玩真的啊?”陈义天笑着,忙用手挡开她的手,另一手揽着她的腰,一个翻身就把陆达慧压到了他的身下。 “陈义天,你放开我!”没想到情况来了个大逆转,陆达慧急道。 “放开让你又打我。”陈义天笑道,食指轻轻蹭在她脸上,轻轻问道,:“还痛吗?” 陆达慧愣了一下,方反应过来,是在问她被顾瑶打的那一巴掌:“早不痛了。” “怎么会让她打的?”陈义天的手仍旧在她脸上蹭着,像一张砂纸,糙糙的,很有质感,很温柔。 陆达慧只觉得心里一阵酸,挥开他的手,喃喃道:“程璐在。喂,一直想问你,这间屋子的主人是谁啊?”陆达慧问完这个问题,明显感觉到陈义天的身子一僵,忙补充道,“你要不想说,就当我没问。” 陈义天却是翻身和她并肩躺在床上,慢慢道:“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你想听吗?” “想。” “那就要从很久很久以前,1919年,对是1919年说起......” ****************************************************** “我也是一个孤儿。”陈义天在夏虫呢喃声中,开始了他的回忆之旅。 从我懂事起,我就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我是被庙里的老和尚养大的。那会儿,我以为我长大了,也会当和尚,谁想碰到了军阀混战,老和尚死了,庙也被烧了。 “那你——” 我就开始了混江湖。刚开始,傻,什么都不懂,天天被人打。但是我告诉你,后来我发现,只要不被打死,最后都能成为雄霸一方的混蛋。 “你承认自己是混蛋?” 废话!你心里没骂过我是混蛋吗?我知道,很多人心里都骂过,不过,他们不敢当着我的面儿骂。我记得1919年时,我还在北平,不过那个时候北平还不叫北平,嗯,对,是叫北京。那个时候,我已经是一帮小混混的头了。我们打架、偷东西、在巷口立个草牌子就管人收过路费;碰到比我们厉害的,打不过就跑。那个时候还真是无忧无虑,困了就在哪家门口团一觉;饿了便去天桥或烟馆,偷俩钱儿买切糕、吃炸酱面。不过,有一点我真不如你,那会儿我还没杀过人,最厉害的就是趁一个当兵的喝醉了,偷了他的枪,跑林子里打了两只野鸡,几兄弟烤着吃了。 后来,学生、工人在街上闹起来,有人给了我五块钱,让我带着我那三个兄弟,就是况豹、明仔的哥,还有宋宝儿,让我们混进去,找机会制造混乱。 “我怎么没见过明仔的哥,还有那个宋宝儿呢?” 他们死了。哎,乖,别打岔,听我说。混乱真制造起来了,警察抓学生、学生打工人、工人打警察,一个乱啊。我们几个也没能幸免,打别人也被别人打。警察打得最狠,因为他们手上有家伙事儿。混战中,我和我兄弟被冲散了,我被几个警察追着跑,头破了,脚也折了。 “那你怎么逃过去的?” 他们也不过是混口公家饭吃,估摸我受重伤活不长,追了一截儿,也就算了。可我还是跑,一直跑到没了知觉。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张木板上躺着,旁边站一小姑娘,就三、四岁的模样,粉噗噗的。见我醒了,吓了她一跳,转身就跑。呵呵,妞妞总爱跑,就不肯好好走路,跑起来像小兔子一样。是妞妞的娘救的我,找大夫给我治病,又煎药给我喝。妞妞娘,嗯,靠给人洗衣服缝穷,养活妞妞。那会儿,她比现在的你大不了两岁,面色蜡黄,双手变形。虽然日子苦,可总是笑眯眯的。
“那妞妞的爹呢?” 妞妞爹?是个大烟枪,听说祖上还是秀才,可惜到他这里,就全毁在那口大烟上了。败了家,没钱买烟抽,就干脆在私烟馆里给人倒痰盂,讨一口烟吃。基本上不回家,一回来就管妞妞娘拿钱,不给就打。妞妞娘怕他吓着孩子,也只好给。 他要是不回来,其实日子也许可以过得好点,也许,我也会一直呆在北平,世上就没有陈义天这个人了。 醒来第二天我就要走的,可她说,要我帮她照看妞妞,她挨家挨户收衣服送衣服,带着孩子不方便。我瘸腿怎么照顾啊,不过是她一个说辞罢了。倒是妞妞,倒水给我喝,陪在我身边,跟我讲话解闷。妞妞喜欢唱歌,没事就靠着我,吃着院子里摘下的花,哼着只有她自己才懂的歌。我问她,你吃什么啊,好吃吗?她说,一串红,好吃,甜!我说,妞妞,等哥腿好了,哥买饴糖给你吃。你猜她怎么说? “她怎么说?” 她笑着问我,饴糖是什么?有一串红好吃吗? 等我腿基本好了,我就跑去偷钱。那天运气还不错,偷了一个钱袋子,里头足有两块多。我把两块整的给了妞妞娘,就带妞妞去天桥玩。妞妞跟我说,她长大了也要上天桥耍杂耍。我说,为什么?她说,可以穿漂亮衣裳。你知道吗?原来杂技摊子上有个小姑娘穿了身粉色衣裳。 那天,我带着她看了拉洋片儿,吃了杂酱面,买了糖葫芦,还买了一坨粉红色的线给她扎头发。我说,这坨线够扎一辈子头发了,喜欢吗?她说,喜欢,回去也给娘扎头发。我又问,糖葫芦不好吃吗,怎么只吃了一颗?她说,好吃,她要留回去给娘吃。 当时,我就想,等我有了钱,我再不要妞妞娘给人洗衣服缝穷了,我要让她们吃香的喝辣的,我一定要好好报答她们,让她们过好日子。 所以,当有人跟我说,上海遍地是金子,只要有心,肯吃苦,就能赚大钱时,我没有丝毫的犹豫,找到我那几个兄弟,就去了上海。 上海真是个好地方,第二年,我就挖到了人生第一桶金。随后是一帆风顺,我跟自己说,做完这笔买卖就回北平接她们母女来上海。谁想到,刚完一笔又来一笔,你知道吗,都是千载难逢的机遇,所以...... “她们会原谅你的。都是过苦日子的人,她们会明白。”陆达慧的手不知不觉间抚上了陈义天的眼,轻声安慰道。 陈义天握着她的手,让温暖一直停留在眼上,闭眼叹气道:“我原谅不了我自己。” 那天,我们又抢到了一个码头,弟兄们都很高兴。天祥,就是明仔的亲哥,他说,大哥,咱是不是该去开开眼了。于是,我们就去了朱葆三路。知道那里吗?一晌风流不过是几毛钱的买卖,没意思。我早早出来在街上溜达着等他们,呵呵,竟让我看到了一个钉棚在送客。 陈义天顿住,好像睡着了一样。陆达慧半撑起脑袋,轻轻道:“陈义天,别说了。” “我没事。”陈义天叹了口气,继续道: 那个钉棚就是妞妞娘。我还记得,她远远站在那里,笑眯眯。她看着我,说,真好,混出个样了。声音还是那么温柔。我说,姐,你怎么在这儿,妞妞呢?她就哭。 我离开北平没两天,那个烟枪突然回家了,还带了人。那个混蛋居然把妻女都卖给那人贩子。起先母女俩还在一起,后来有人买妞妞。妞妞娘说,买妞妞的人要带孩子去南洋,她就带着孩子偷跑,结果还是被抓了。妞妞被人带走,她自己也从这个人手上被卖到另外一个人手上,从北平到天津,从天津到南京,辗转多次,最后到了上海,沦落为烟花巷里最低等的妓女。 我见着她时,她已经染了病,我接她到我那里,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就走了。走前,一直念叨着妞妞,不肯闭眼。我在她面前发了誓,倾尽心力,一定要找着妞妞。就这样,她才闭眼,安心走的。 “那——找着妞妞了吗?”陆达慧早猜到,当初陈义天就是把她当妞妞了,可还是忍不住问,像是帮他找说下去的勇气一样。 我回北平,找到了人贩子,又找到了那个买妞妞的人。那人说,他也是替人买的,集上十来个小孩子,就送广州,有人接应。我就又到了广州,找那接应的人。日子久他也记不清了,估摸说,妞妞是上了那艘烧起来的船。那船快开的时候,突然烧起来,逃的逃、死的死。 陈义天突然紧了紧陆达慧覆在他眼睛上的手:“如果,她还活着,跟你是一样大,也都22了。这屋子就是为她准备的。你说,她会喜欢吗?她一定是不喜欢,要不,我找她这么多年,她怎么都不回来呢。” 一时间,陆达慧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沧桑男人,从来都是他哄她,他帮她的啊。“陈义天,我困了。”傻傻呆呆之际,陆达慧脱口而出。 “好啊,睡吧。”陈义天抓起眼睛上她的湿润的手,放到唇边轻轻一吻,然后起身慢慢向门外走去。 “陈义天!”陆达慧突然叫住他。 “怎么了?”陈义天转身看着她。 “这里很漂亮,妞妞一定会喜欢的。”陆达慧淡淡笑道。 那一晚,陆达慧翻来覆去,像是一夜未睡,又像是整夜未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