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风波起
王采女被拖出去后,蔡琅站在一旁为万家小姐递茶送水,点头哈腰忙的好不热乎。而整个后院则陷入一片死寂。但凡一个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储秀宫里已经有个“主子”,且威严惊人。 一宫女在长廊中奔跑,面色慌张。她远远地瞅见了院内的蔡琅,脸上的焦急顿解。 这宫女走近蔡琅,附在蔡琅耳旁小声耳语一番。 蔡琅一听,脸色大变,放下手中的茶杯,小声对万珍珠说了一番话。张沐眼见得万珍珠缓缓地站起身来,在侍女的搀扶下离了座,向正堂走去。 出了什么事? 正在张沐感觉疑惑之时,蔡琅突然摇起双臂,冲采女们喝令着:“诸位采女速去正堂”。此话一说完,她便率先向正堂走去。张沐手作小锤状,一面拍打酸疼处,一面随着诸位采女向正堂跑去。 不知她们葫芦里又要卖什么药… 张沐的脚程虽快,但因其故意放缓,算起来是倒数几个赶到堂内的,只能站在靠近后门的地方。 这,正合她的意思。 -------------------------------- 进入正堂后,张沐下意识寻找蔡琅,见她站在前方门侧,背对着自己等一帮采女。 再看堂内采女,皆是闲闲站立。 突然张沐听见蔡琅高喊一句“跪下”,下意识地屈膝触地,低头不语。 一瞬间,所有采女两膝一弯,头一低,整齐划一地跪在地上。 入宫两天众人什么都没学,但跪人的功夫却是大有长进。 张沐跪在地上,眼睛看不了前方,只能竖起两耳。 蓦地,听见一声不男不女的尖细叫声“太后娘娘,贵妃娘娘驾到”。 接着,又是“彭”地一声,蔡姑姑跪在地上,高喊一声“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张沐耳听的旁边宫女也开始叫唤这句话,连忙跟着朗诵。心里却叨咕着,蔡姑姑这话,越听越像平日里巫婆跳大神时的“符咒”。 良久,两人出声。 “诸位都起身吧。”一慈祥的声音响起。 “起来”一刁蛮的声音说道。 蔡姑姑首先站起,采女们见蔡姑姑站起身,这才敢起来,宫里的规矩还没教,没人知道要怎么做,只能依葫芦画瓢,依着蔡姑姑的行为做事。 “诸位都抬起头来,让哀家看个清楚。” 张沐这才敢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原来说话的是太后娘娘。 轻轻扭了扭酸疼的脖子,张沐暗想:这皇宫里真是麻烦,每天不是跪,就是低头。不到两日,自己的脖子已经开始有些酸疼… 太后走入堂内,一边踱步一边看着两旁的采女,微微点头。 她看了看左侧的一女子,温柔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儿的?” “我…”那采女没料到太后会问话,一时紧张竟自称为我。一说出口,她便吓得瑟瑟发抖。 “大胆,你该称奴婢,竟然敢自称我。蔡姑姑,你的礼仪没教好吧”万贵妃充满怒气说道。 太后和万贵妃是同时来这储秀宫,可是与太后入堂不同,万贵妃此刻正站在门旁,并没有进门 周太后和万贵妃二人自打朱见深继位后,就没有休止过战争。可这万贵妃深知朱见深是恪守孝道之人,只除了皇后一事曾将争斗闹在明面上,其它时候…都是另一种斗法。周太后对万贵妃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但却无可奈何,只能在后宫中压压她的气焰。 一个想要在新人面前立威,一个想要在新人面前灭对方的威风。两位都是宫里的大神,苦的…便是蔡琅和储秀宫的众人等。 万贵妃这话一说出口,蔡姑姑已吓得七魂八魄不知何处寻觅。谁也想不到才第二天,采女规矩都没有教,太后和贵妃这两位后宫的大人物就一起来到储秀宫。 张沐和别的采女一样,眼睛目视前方。故此也清清楚楚地眼见蔡姑姑,两腿一哆嗦,跪在地上,脸上充满了恐惧,边磕头边喊着“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诶,她才入宫几天,无碍。”太后拦住万贵妃的话头,语气略带厌恶。 “起来吧。”万贵妃冲着蔡琅点点头,她本就无心惩罚此人,以后她还用得上这人呢。蔡琅本就是宫中的老人,两主子争斗的事情摸得清清楚楚,头是真磕,但眼睛也没含糊。一看见万贵妃的点头,蔡琅立即站起身来,恭敬拘礼后,站在贵妃身侧伺候起来。 太后那边,却不愿让这风波如此过去。她嘴角勾起微微的笑纹,轻声轻语地说“只要不是那口里叫着奴婢,最后爬上主子床上就可以了。” 说此话的时候,太后瞥了一眼万贵妃。堂内诸人,但凡知道零星后宫之事的,都猜到太后意指的是身后的贵妃娘娘。 那采女,并不知道太后意指是什么,只当是太后仁慈,为自己化解尴尬,欣喜地对太后说了声“奴婢谨记”。 万贵妃听见此话,气得不轻。那扑着一层层粉的脸,开始不停地抖落下白色的粉末。右手上的朱红指甲深深地掐在右手的手掌处。 太后见贵妃并没有回话,便继续向后走,随意地停在另一采女面前,看了看她身上的牌子,上写:杭州杨婉婷。 一见那牌子,太后轻轻颌首,右手则缓缓勾起那采女的脸,仔细地看了看采女的样貌。 “都说杭州出才女,杨采女你可否介绍介绍西湖?” 太后所问的杨采女本出自书香世家,虽然容貌算不上佳丽,但却端庄有礼。 她冲着太后盈盈一福“奴婢素来倾慕宋朝的东坡居士,他曾有过一诗赞美西湖。奴婢以为甚得灵韵。” 她顿了顿,眼见太后充满鼓励地看着她,所幸鼓起勇气启朱唇,缓缓说道:“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她闭目诵那诗,神情柔美,仿佛沉浸在故乡一片湖光山色之中。 太后点点头,冲着蔡琅大笑“蔡姑姑,这次的采女真的是才女呀,哈哈。” 杨采女听闻太后夸赞,耳角泛起红色,竟羞得不敢抬起头来。她低下头,只露出白皙纤细的长颈,柔声细语地说:“太后谬赞了。” 入宫第二天就能得到太后的赞美,太子侧妃的位置也许就是自己的了。 储秀宫众人,虽心中各有揣度,但却一致认为太子正妃定是贵妃侄女的。所以,有争夺之心的秀女眼睛所望的皆是侧妃的宝座。正妃,早已是他人预定的。 “杨采女的才华确实不错,哀家很是喜欢。哀家这辈子最遗憾的事,就是当年没能找个通文墨的女子陪皇上长大。女子无才便是德那一套都是胡说。哀家就从来都没见过,后宫之中文墨不通、毫无才华的女子能心善的。” 太后说完此话,继续向队伍后面走,一脸平静。又借着此人,暗地里奚落了万贵妃一番。 反观门旁的万贵妃,却是一脸黑煞,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堂内的众人,尤其是刚刚太后问过话的那两位… 此刻,太后正朝着采女队伍的末尾而来,而张沐正站在此队的最后。 太后随意地瞥了一眼张沐的样貌,没有多大的反应,转过身向另一队走去。张沐心里大松一口气。 可这一口气还没有吐尽,太后却突然转过身,指着张沐身上的木牌问道: “青县张沐,你们那是不是有条张家河?” 太子这次去张家河不知遇见什么事情,回来后竟能看见微微笑容。自己问一起去的臣子,他们却说不知。若此人是张家河附近的人,也许可能知道些事情。 太后心里打着算盘,却见张沐唯唯诺诺地冲自己点头,一副怯懦的摸样。 太后暗道自己真是多想了,村里走出的女子,怎会知道太子的事情。更何况此人看上去胆小如鼠,会知道些什么。 “你…算了,也算朴实”太后本想要问出口的话,想了想还是咽了回去。 绕过张沐,太后本还想继续和几个采女聊天,旁边的宫女蓦地在她耳侧说了句话,声音微小无人能听的清楚。
太后侧着身子,听完宫女的话后点点头。一阵沉思后。她扬起笑脸对门口的蔡姑姑说“蔡姑姑,哀家很满意这批采女,你一定要好好教导。一个月后哀家会和皇上、太子一起来遴选,希望那时所有的采女都熟通礼仪、端庄贤淑。” 蔡姑姑自是恭敬地答应。 太后微微点头,走上凤銮,在蔡姑姑和众采女的跪拜下,离开了储秀宫。 此刻,门口还站着贵妃娘娘,自太后说话开始,她一直沉默不语。 张沐心里突然一阵慌乱,整个储秀宫的气氛异常的诡异,让自己有些不寒而栗,似乎会发生什么糟糕的事情。 “来人”万贵妃此刻终于开口。张沐一听心中凉了半截,因为这二字,是万贵妃咬牙切齿所说。 张沐深深地低下头,蓦然地开始忐忑不安。虽然此刻刚刚入夏,但却感觉到自己两手冰凉,宛如冰柱。 低着头的张沐只听见门外宫女走入的声音,还有…万贵妃走入正堂的声音。 “你这采女厉害,一会儿我,一会儿奴婢”万贵妃一面说,一面冲着太后第一个询问的女子微微一笑,笑里藏刀,莫过如是。 她蓦地眼神一狠,脸上的笑容却没有落下,伸出一指,点了点面前正微微颤抖的采女,缓缓说道:“这么会学规矩,本宫也从你的愿。正好留金伺候本宫多年,最会教规矩。”万贵妃顿了顿,轻声说道:“留金呢?” 留金正站在门口,耳朵直直竖起随时等着主子的吩咐,一听连忙跑下堂,深深弯腰“主子,奴才在。” 万贵妃冲着旁边的留金,用指比了比面前的采女“你这奴才就教教她规矩。”言语中透着纵容的意味。 张沐一听,惊得微微抬头。只七个字而已,一个女子的命运就这样被定下了…那采女虽然不曾深谈,但平日里所见也是活泼可爱的个性。只因为回错了话,就成为了太监“对食”的对象吗? 这,难道就是后宫… 留金一听能得到这么貌美的人当“老婆”,自是欢喜万分,冲着贵妃娘娘直喊“谢娘娘赏赐。” 被赐的采女一听贵妃言语,赶忙跪在地上,磕头如捣,一面大哭一面乞求万贵妃收回旨意。 蔡琅心里警铃大响,在大明皇宫里,宫女随时都可以被主子赐给得心的太监,名曰“对食”。 但,此刻该采女还站在储秀宫,是太子妃的候选,并不是后宫的宫女。姑且不说太后刚刚的嘱托,若此例一开,以后储秀宫的采女能保住几个,可就没人知道了… 蔡琅连忙上前几步,冲着万贵妃恭敬一笑,说道:“贵妃娘娘,她还是采女…”本来她还要多说,却在万贵妃瞪视下,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上了嘴巴。 此刻若不住嘴,也许被赐“对食”人选还要增加…也许还有自己。 那地上不停叩头的采女,整齐的发髻已散乱地披在头上,面上的妆容也被泪水浸的看不清原来的样子,乍一看宛若鬼魅。蔡琅看了看那采女,轻轻一叹,微微摇头,此情此景除了说一句爱莫能助,还能怎样… 储秀宫内其它的管事姑姑,见蔡琅也闭上嘴巴,也就两眼高高抬起,一副什么也没看见的摸样。 宫内一片寂静,只能听见“碰碰”叩头的声音,还有…万贵妃的脚步声。因她今日穿的是蝴蝶落花鞋,上面的木片掐金满绣,故走路的声音较往日更加清晰。 一步,一步,又一步… 万贵妃顺着太后刚刚的走过的路线,走向被太后誉为“才女”的杨采女。 贵妃娘娘一脸笑容,宛如座上菩萨一般慈祥。只是菩萨是以智上求无上菩提,以悲下化众生,可此刻储秀宫众人,看着她的笑容,禁不住打起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