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生了
“……究竟我做错了什么,你要如此对我?……”低沉的质问声里,有恨,有怒,更有着深深的不甘。 “……哈哈哈哈……”虽是笑声,恁地无比凄厉,划过黑沉沉的夜空。 “啊——”一声怒吼,惊天地泣鬼神,强而有力地将一世撕破! 郭荃腾地直起身子,手抚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 “阿荃?阿荃怎么了?”躺在她身侧的妇人支起身子,“做噩梦了?”妇人在她脸上摸了一把:湿漉漉的,不知是汗还是泪。 妇人的触摸让郭荃受了惊吓,她一下子弹开,瞪大无比惊恐的眸子,声音中满是陌生,“何人?你是何人?” “是阿娘,阿荃?我是阿娘啊!” 阿娘?阿娘?郭荃一时转不过来,为何会醒?为何会是一场梦?不知道抓到了什么,抬起手臂,借着夜色隐约看清,枯草?身下铺着的是枯草!为何换了地方?她环顾四周,看见一个残破的泥像,为何身在破庙? 妇人凑上前,将她搂在怀中,轻拍着她的背,“阿荃别怕。阿娘在这里,醒了就什么都不怕了!别怕……” 熟悉的感觉,久违的熟悉的人! “阿娘?你真的是阿娘?!”郭荃抱住她,嚎啕大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哭得肝肠寸断。妇人怎么安慰都没用,孩子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地抱住她,哭到剧烈地咳起来。 破庙外,飞沙走石,风云突变。 破庙里,爬满蜘蛛网的神像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哭声咳嗽声一下子消失,“阿荃!阿荃!”妇人的声音里透着恐惧惊慌,她摇晃着她,拍打着她,那孩子一点动静也没有了。妇人慌了神,跪着移到神像跟前,不住地磕头。她以为在此借宿得罪了神像,她请罪,她乞求,她疯狂地磕头,磕得头破血流,披头散发。 终于,身后传来微弱的呼唤声:“阿娘……” ………… “阿荃,此地便是了!”暗哑疲惫的声音响起,打断了郭荃无边无际的回思。 此地荒草横生,低矮的灌木丛抱成一团,带刺的枝条不时勾住褴褛的布衣。还好,她们绕了一圈,终于找到一个低矮的入口。 隆起的小土包孤零零地在此处,若不是小土包前立了一块碑一样的木牌,有谁会想到这是一个坟头。 妇人腿一软,眼泪喷涌而出,两片薄唇不住颤抖,张着嘴好久,才放声哭出声来。 郭荃的眼眶也热热的。 木牌被雨打风吹,早已腐朽,但是直直地立在那里,不偏不倚。 “……阿爹,女儿不孝……十年了,从未来阿爹坟前尽孝……”妇人跪着移上前,抚摸着字迹难辨的碑牌,泣不成声。当年便是她,在暗夜里,在雨夜里,一锹一锹地开坟堆坟,一刀一刀,一笔一划地刻下碑牌:父亲大人之墓。 不敢署名,不敢在白日里祭拜,甚至十年——都不曾来上一炷香。 这坟里躺着的,只有一个头颅,棺木不曾有,尸身也不曾寻着。外祖父一生正直清廉,忠心护主,只可惜,愚忠。奉了个没胆识没手段的主,到头来反落了个反贼的名声,落了个尸首异处的结局,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出事那年,自己刚满五岁,距今已是十年整。她与母亲李氏被流放西陲,取灯为生,如今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母女俩才得以从西陲返回。踏入京都之前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来看望外祖父。 两人磕完头,又将坟头四周的杂草与灌木整了整。 李氏站起身子,有些眩晕,听到她干咳了两下,郭荃连忙将水袋打开,递上前。 李氏伸手替她拨了拨额前的散发,悲痛难忍,“阿荃,祖父的仇,此生莫忘。” 提到此仇,郭荃心如乱絮,她垂下眼睑,提醒道:“阿娘,南宫照已死。” “南宫照死了,还有南宫燕。”李氏的眼神十分坚定,就像她一路坚定地从西陲回到京都一样。 从西陲到京都,骑最快的好马,不眠不休也要走上大半个月,母女二人只靠两双脚,一腔信念与意志,足足走了八九月之久。饿了摘野果充饥,或者鼓起勇气讨几个干饼,冷了裹紧枯草,或是抱着取暖。可是凭这点意志就能为外祖父报仇吗?郭荃不知道说什么好,南宫氏一族也不是说扳倒就能扳倒的,三代皇帝,满朝大臣,哪个不是占了优势,占了权谋计策,可是几十年来,哪个又不是缴械投降。这仇记与不记,有何分别。 这些,李氏也知,只好又道:“虽然我们人单力薄什么都做不了……但,仇,此生不能忘。” 郭荃张张嘴,还是选择了沉默。这一世,她会尽量顺着阿娘,只要她好好活着。 如果可以,郭荃倒是宁愿自己能忘了一切,有时候记性太好,不是件让人开心的事,不是吗?一个月前,还记得那个夜晚,她如往常一样,在破庙中醒来,心如刀绞,悲伤得无以复加。 弄清楚情况后赫然发现:喝下毒酒死去的她竟然重生回十五岁这年,而且阿娘生生地活在身侧。 前世的一切全刻在脑海里,像走马灯一样不停地转。 她抱着李氏狠狠地哭了一场,为了失而复得的娘亲。她哭得昏天暗地,为他人的无情,为自己的痴苦,为了那些撕心裂肺的疼痛,非要哭到昏死过去。 重活一遍,重新决定自己的人生,她不愿意回京,只想与李氏找个不错的地方,过普通农家的生活。 最好远离一切,最好忘掉一切。 李氏见她沉默,爱怜地摸摸她的头,“走吧,在京都落脚后,改日再来拜祭。” “阿娘——非要回京都不可吗?” “阿荃,阿娘告诉过你,选择回京都,是因外祖父在这里,你父亲在这里。当年你外祖父对他有知遇之恩,我又助他避过大祸,曾经他发过誓言,若我们能安然无恙,他一定会照顾到底。” 知遇之恩?说的不好听就是吃软饭,靠妻上位;助他避过大祸?事实的真相是,在南宫照对外祖父动手之前,生父听到点风吹草动,主动提出和离,当时说的好听,保全一方,是为了她们将来有个退路——郭荃在心中冷笑,若他郭世充若真有如此担待,上辈子她们母女就不会被他“照顾”成那样。 “阿娘,阿荃不用其他人照顾,相信我,我能自己照顾自己,也能照顾你。”
李氏听到她语气中的疏离之意,微怒:“他怎么是其他人,他是你阿爹!” 自从幼时郭荃不小心偷听到生父与心腹的打算之后,她就恨透了这个阿爹,哭死赖活也要跟着李氏。 她不怨外祖父的时运低,不怨这十年的流放生涯,可要她回去寻求郭世充的庇护,她不愿。在她走完短暂的一生,看到了一切结局之后再回去寻求郭世充的庇护,她更不愿。 “何人在那?”一阵穿过草丛细细碎碎的声音传来,郭荃与李氏俱是一惊。 “何人在那?”来者又问一遍。 郭荃与李氏交换眼神,问者又是何人?难不成南宫氏的人在附近? 不可能,当初南宫照已将李敬的势力全部剪除,再说,十年了,南宫照已死,南宫燕袭了齐王之位,不可能对她们还如此防范。还有,当年将李敬的人头偷出城埋在此荒凉之处,应该是没有人知道的。 琢磨间,问话的人已穿过低矮的灌木出现在她们面前。那是一个消瘦的老翁,脸上皱纹横生,双眼浑浊,目光警惕,他来回打量面前两位女子,在李氏脸上停留一会儿之后,放出光彩,颤抖着声音问道:“是李家女郎么?” 李氏一怔,仔细辨认一番,也认出他来了,试探性地问道:“是李成么?” 郭荃搜寻着记忆,没错,前世便是在这坟前遇见此人的。 这是李府的一位老仆,名唤阿成,早年为外祖父驾车,因忠心耿耿,护主负伤,外祖父赐他家姓,又让他在书房做了近侍。出事之前他家乡受灾,回了老家。李敬出事之后他不敢回来,改名易装躲在城内。 老仆见了旧主,激动得很,便将自己出现在这里的缘由从头到尾细说一遍。 “……郎主在城门行刑时,我便混在围观人之中,想着等到天黑之后,官人们不备时为他收尸……那晚有黑衣人来偷郎主的首级,我悄悄跟着,就一路跟到此处……女郎,老奴负了郎主的恩情,唯有举家迁来附近,时常来坟前看望郎主,又怕太引人注目,便对人说这是老奴家父之墓……” 当年,事发太突然,他们不是没怀疑有内应,恰巧李成不见,怀疑过此人是否为南宫照安插。 李氏听他说完,松了一口气。父亲的坟在此地被隐蔽得如此之好,墓碑牌早已腐朽却屹立不倒,一切都是有人照料的痕迹。老仆是可信的。 而在郭荃的记忆中,这位老仆也没有留下什么印象——直到老仆随后这句话传过来。 “女郎,当年老奴回乡时,郎主像是料到会有一灾,交代我好自为之,保全自己。他交给我一物,让我藏好,以后交给荃姑子。” 是了! 郭荃提上一口气,不由自主向前迈出半步,双手交叠在一起握了又握,“此物现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