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望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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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林旋儿流泪不止,奶娘也跟着哭了起来,一面才又道:“老人讲古,我是最爱听的,我只说印象最深的一句,人摆着,命藏着,过不到那一天,你都不知道这一天会怎么样,但一个人的命该是有定数的,从一出生就已定好了的,纵使你再怎么不甘愿也只能如此,就拿你的姻缘来说,此刻也不知道是藏在哪里,认命吧,旋儿,人最糟糕的,就是不认命。” 林旋儿听了,心中愈发悲伤起来,医术对于她来说,不仅仅是现如今谋生的手段,更是她人生全部的价值所在,如果不能做大夫的话,她还能做什么?也许,争如奶娘所说,寻个好姑爷,好好生活? 想到这里,“前世”和魏书谣的生活便让她不寒而栗起来,如今天下男儿虽多,但王孙公子也罢,市井小民也罢,不都是一样的么?即便得了个天仙,也不过是三令五夕,新鲜劲儿一过,早丢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朝秦暮楚?有为了丫头小妾翻脸吵闹的,也有为粉头儿争风吃醋的,更有甚者如魏书谣,手都伸到人家寡妇的怀里去了!唯有家中的死守的女人,是一眼也不愿意看的。 世间不是没有痴情的好男儿,只是,如英介一般,生不离,死不弃的,全天下只怕也难找到几个! 连自己都不能依靠了,她还能指望着要依靠一个男人么? 想到这里,她心中慢慢浮现出了魏书谣眼神中的鄙夷,只觉万念俱灰。 若真的不可以再这市井之中行医,不如索性铰断了三千烦恼丝儿,到城外的庙里去做姑子吧!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在那里,她便可以行医济世,慈悲为怀了吧! 奶娘见她想得出神,又想到自己身为长辈都还说这样话儿,让林旋儿本就愁苦的心绪更加重了,便忙将眼泪擦干,笑道:“那有什么呢!旋儿这般人品,配个什么样的姑爷不可呢?就说那几位公子,只要见了姑娘这样人品,管保没有不喜欢的,这些八字我就放在这里了,你看看可有中意的,我只说给远方的亲戚找个婆家,还未跟大旺嫂子说你是个姑娘呢!” 她将那张纸放在林旋儿的枕头下,笑着又说:“我一直不喜欢你女扮男装,一个女孩儿家,成日间的这样抛头露面,总不是常法,现在却也好了呢!咱们可以一个个看看,有你看上的,咱们再说,到时候你先收拾东西往外头去,就说到远处去投奔亲戚,然后再悄悄回来,我这里跟外头说,我的亲戚侄女儿来了,你再出嫁就好了,也没有人知道是你。” 原本满心愁绪的林旋儿听奶娘这样一说,忍不住笑出声来,这种蹩脚的李代桃僵,难为一天书也没有念过的奶娘想得出来,只怕是已经想了很久了吧! 见她笑了,奶娘自然喜欢,又说了两三句安慰的话,正要出门去,只见紫菱慌慌张张打外头跑进来,一个趔趄,绊倒在门槛儿上,口中还只忙着说道:“姑娘!姨太太回来了!” 林旋儿心中一个激灵,立即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外头一瞧,空无一人,只有安静无声的小院儿,只觉心惊rou跳,便转头回来看着正拍身上灰的紫菱,问道:“你说什么?那个姨太太回来了?” 紫菱也着了慌,一时间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前言不搭后语,林旋儿急了,便对她道:“有什么话,慢慢说,这话从哪里来?” 紫菱顿了一顿,才小声道:“刚才我在外头看那些嫂子们做针黹,那黄三哥家的说要往这里来要两服定惊茶,我问她怎么了,她便说了原委。” “原是前儿个黄三哥打老爷坟前头经过,夜里吃了酒,只看到一个身上穿着鹅黄色襦衫的女人站在坟前头,背对着大路,他心中虽有些迟疑,但大着胆儿喊了两声,谁想就听到那女人嘤嘤地哭了起来,他只怕是哪家的女子迷路了,便要下去询问,谁想刚往下走了两步,只觉浑身发凉,一阵凉风吹过,打了个冷战,再一抬头,那女子不见了!他吓得腿软了,只是惴惴地回来了,找人摆阵看了,那师傅说,咱们家姨太太不是好死的,只怕心有不甘,冤魂不散,愁肠百结,咒怨非常,只怕已经化气聚集成妖,又不得投胎去,便只有终日在那里头哭呢!” “原先他还不敢说,后来听和他一处做工的人说了,那些人都在夜里见过呢!所以才信了。这步,家里做了好几天的法师,他还不见好,只躺在床上就起不来,他女人想着神药两解,才跟我要定惊茶呢!” 林旋儿听罢,只觉得万箭穿心,她可怜的母亲!怎么会这样呢?眼泪已是止不住往下掉了。 奶娘念了几百次佛,心中也不甚安宁,但又怕说了林旋儿更难受,便笑着说:“都是些没影儿的事情,姑娘心宽些,别信了!” 林旋儿沉思了一会儿,才对奶娘道:“我说也是,我历来是不信这些个东西的,今日我乏了,想早些歇着,mama和紫菱就先出去吧!” 奶娘和紫菱听了,这才出去了。 两人一走,林旋儿心中早已翻江倒海,便是母亲变成了厉鬼,变成了妖精,她也要去瞧上一瞧!没能见上母亲最后一面,她始终如鲠在喉,如今听说她重返人间,真也好,假也好,她一定去看看!也算见了她最后一面,还自己一个心愿。 支走了奶娘和紫菱,好容易等到入夜,听到两人都睡下了,林旋儿这才剪了灯芯,悄悄穿上衣裳,朝外头走,蹑手蹑脚关上门,轻轻儿地往后门走,正一抬头,只见紫菱愣头愣脑地站在那里,揉着惺忪的睡眼,嘴里嘟嘟囔囔地问道:“姑娘你要到哪里去?” 林旋儿没想到会碰上紫菱,生怕惊了奶娘不让自己去,忙笑道:“我方才躺在床上,正好想到一个药方,怕明儿个就给忘了,马上去把它写下来。” 紫菱只是起夜,此刻已然困倦难当,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听到她说要去写药方,忙往前头走,一面走一面道:“姑娘既要写药方,那我就去帮你研墨好了。”
林旋儿忙拽住她,笑道:“你去睡吧!我自己来弄就好了。你去了,不免好说话出声,反倒影响了我,记不起来才是得不偿失!” 紫菱听了,不疑有他,便笑道:“那姑娘你早些儿睡吧!” 林旋儿亲眼望着她走入房中,这才又轻轻悄悄从后头打开后门,出去了。 这东大街住的,虽说都是贫苦街坊,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也是正常的,因而,她只是将后门关好便放心地往外头走。 这里距离父亲的衣冠冢并不远,却仍是走了一两个时辰的脚程,借着月色,她一个人来到了父亲的坟冢,坐在一块儿石头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坟冢。 月光下,坟冢墓碑上的字特别清晰,坟头上的草儿已经长得十分茂盛了,周围的石头和石板路,都清扫得十分干净,前头不远处盖起了一串儿屋子,再往前头便是已经开垦了的农田。 看样子,云夫人在这里头建了房屋,买了祭田,打发人住在这里,也好按时按节早晚上香,时常祭扫一番,虽心里头恨得紧,见如此,倒也好受了一些。 那屋子里一片漆黑,无人电灯,倒是远处碧云寺中仍由一房间里头晃动这幽暗的灯火,知是有姑子在上香,便也不理会。 林旋儿只怕错过了母亲现身,便只睁大了一双眼睛,一直瞪着那衣冠冢。 一切安然,月凉如水,林旋儿只需轻轻一瞥,便能将这山中所有景致收入眼中,身后纵横拱立着的石崖或如猛虎,或似魑魅,直入云端,陡峭险峻,让人望而生畏,便是由此而过的禽兽,只怕也不敢轻吭一声,生怕惊落了上头的顽石,便是只要轻轻坠落下一小块儿,就能将下头的林旋儿砸得粉身碎骨。 林间有风。 时而呼啸而过,似洪水猛兽,刮得一人粗的树干摇摇晃晃,树叶沙沙作响,大有倾倒之姿,时而偷偷溜过,似魑魅魍魉,弄得整个林间充斥着呜呜的声音,好似鬼哭狼嚎,又好似哽咽难鸣,林旋儿硬着头皮坐在石头上,背靠着一株高大的槐树,怔怔地看着月光下安静躺着衣冠冢。 恐惧,迟疑,惊慌,无助,所有的沮丧全都一股脑儿涌上来,她轻轻揉了揉自己的手臂,寒意不知是由身而起,还是由心而起,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一瞬间只觉头疼欲裂,仍旧不敢闭眼,泪珠儿不由自主滚落下来,心中只暗暗地呼喊。 娘啊娘,若你真在天有灵,我就在这里,出来见见我吧!可怜你的女儿毫无指望地独自活在这世上,满怀仇恨、满心迷茫,究竟该去何去何从? 天色渐渐明了,天气愈发冷了,林旋儿低头拉扯了胸前的氅衣,只听得前头树丛中一阵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