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三章 看轻了爱情的代价

    章铭在提到“多年的交情”的时候，宁威真想讽刺他几句，问他“既然是多年的交情，那这两年他在哪里。”

    身边的吴晓若一直静静地听着宁威的电话，不知是不是看到宁威阴晴不定的神色，她轻轻地握住了宁威的手。宁威深呼吸了一下，稳定住心神，淡淡地说：“抱歉，我出于私人原因，现在还不想签公司。”

    “说真的，宁威，条件随你开，你别不给我面子啊。至少给我个时间我们谈谈。”

    宁威笑了笑，他知道章铭从小就跟着父亲学了一大堆精明的生意经。他说的“条件随你开”自然当不得真。

    他轻轻摇了摇头，说：“真的抱歉。我处理完自己的事情，一定先和你联络。”

    章铭又作惋惜状又作痛心疾首状，劝了良久，都没法从宁威这里得到肯定的答复，连约宁威吃饭都被拒绝，只能悻悻然地收了线。

    不知不觉间，和吴晓若两人竟已经差不多走回了家。宁威对吴晓若感激地笑了笑，感谢她在自己难以压抑怒气的时候，握住了自己的手。

    ……

    陆青岚把自己包裹在被子里，一条一条地数着墙壁上的刻痕。他每一天，都要花很长的时间来数这些刻痕。因为除了数这些刻痕，以及看窗外的斗转星移，他也就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可以消遣了。

    现代文明带来的习惯不久就距离他越来越远。三餐不再是定时的，饿了就吃，渴了就喝，完全遵从自己的欲望。睡觉也不再是有规律的了，因为白天常常拿来睡觉，所以晚上就常常睡不着。

    进入三月以后，天气渐渐转暖，已经不是一离开被子就会冷得彻骨了。但是陆青岚一天的大多数时间还是呆在床上。因为他的身上几乎没有一个地方不痛。

    自从林秀幸第一次打了陆青岚之后，几乎两到三天就会殴打陆青岚一次。

    一开始，每次被林秀幸打，陆青岚都觉得痛不欲生，都怀疑自己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可是，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果然还是会习惯的。他习惯了远离现代文明的水泥城堡，习惯了身上新新旧旧的伤，习惯了口中的血腥味，习惯了沉默和寂静，习惯了林秀幸的冷漠和疯狂，习惯了除了疼痛以外完全没有任何快感的性爱，也习惯了胸口挥之不去的一种叫做心痛的情感。

    在自问了无数次，自己为什么非要这么倔强地和林秀幸一起过一百天后，陆青岚给了自己一个答案。这是代价。这是自己看轻了爱情的代价。他已经渐渐地忘记了在林秀幸身边待一百天这件事情本身的意义，而是将它作为一个习惯。

    陆青岚已经不再哭了。每次林秀幸开始发狂，开始往地上砸酒瓶子，陆青岚就坐在床沿，开始等待。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痛殴，等待着林秀幸给他更多的伤痕，等待着难以忍耐的疼痛，然后等待自己失去意识。他不哭了，甚至不再流露出悲伤和恐惧。只是，他的嘴唇常常被自己咬破，结了痂之后又咬破，新伤叠着旧伤。

    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他开始学会通过伤痕的颜色来辨别这伤是新伤还是旧伤，多久能够褪去。他也开始学会在林秀幸殴人的时候故意暴露一些不太容易受伤的部分给他打。

    陆青岚不久就探索过了整幢楼，果然，除了二楼这个房间之外，没有任何一个其他的房间是有家具的，全都空空如也。但是，陆青岚偶尔也会去其他房间呆着，因为那里虽然只是冷冰冰的水泥墙，但是那里没有让人害怕的林秀幸。

    其中，陆青岚最中意的是顶楼的一个阁楼。阁楼上有扇天窗，是整幢建筑物唯一没有被铁栅栏框起来的部分，或许是因为这扇天窗直径太小，不够一个人出入的缘故。

    陆青岚只要身体不是那么疼痛的话，他的一天中就会花很长时间从这扇天窗中向外眺望。因为只有从那里，他才能看到没有被割裂的，完整的天空——虽然也只是小小的四四方方的一块。

    不过，因为坐在坚硬的水泥地上，会让他伤痕累累的身体感到痛苦，所以他大多数时候还是选择睡觉。

    陆青岚开始做很多的梦。梦见爸爸mama，梦见以前的同学，梦见王坤和其他的同事，也梦见林秀幸。可是，他没有梦见过宁威，一次也没有。就连宁静的脸都在梦里转过好几回，连食堂打饭的阿姨和学校扫厕所阿伯，都在他的梦里友情客串过几回，但是就是没有宁威。他很想梦见宁威，然后至少在梦里和宁威说一声抱歉。这样的想法使他不分昼夜地努力使自己沉入睡眠。最多的一次，他连续睡了几乎二十四个小时。可是，宁威还是没有来过。

    陆青岚也花越来越多的时间做白日梦。梦想着自己是超级英雄，在电话亭里换一套衣服就可以完成变身，然后在天空中飞行。梦想着自己是宇宙大帝，统治着地球人和很多外星人。梦想着自己是非洲部落的酋长，有五十个老婆，三百多个孩子。梦想着自己可以穿墙而过，在超市的仓库里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舔走所有库存的奥利奥夹心饼干中间的奶油。梦想着自己是个美食家，全世界的厨子都排队给自己做好吃的。但是，宁威也极少出现在他的百日梦里。因为每次他的白日梦里的宁威，都是一个垂垂老矣的白发老头，拄着拐杖，精神矍铄，充满魅力。自己也是个老头子，和他手牵着手，另一只手牵着一只大狗，走在他的身边。两个人一起走过四季寒暑，然后在差不多的时间死去，埋在一个墓里。关于宁威的白日梦总是这样结束的，回过神来，见到的却只是被铁栅栏分割成一条一条的白天或者暗夜。只有这个时候，陆青岚会觉得胸口比身体更痛。因为这样的梦做起来太痛，所以渐渐地也就被陆青岚深埋在心底了。因为他要陪着林秀幸过一辈子，这是他种下的因结出的果，除了接受他别无选择。

    只是，他越来越相信有轮回这样东西。越来越相信自己下辈子能再和宁威相遇，他是男人，自己是女人。他不再英俊挺拔，才华横溢，只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而自己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并不漂亮，当然也不难看。他嫁给他，然后两个人相守一生。这不是他的妄想，而是支撑他的唯一的信念。

    从来不信神佛的陆青岚，最近经常在心里向着神灵默念，求他们赐给他一个来世。因为这一世，他本该有一世的幸福，却被自己的一念之差破坏殆尽。

    如果有来世，他一定从茫茫人海中，花一生的力气找到宁威，然后告诉他，自己不走了，自己要永远在他身边。

    而这一世，他已经决定，在那座名为林秀幸的祭坛上，将自己的一生献为活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