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同丰县很少下雪,至少在丫头十几年的记忆里只下过一次。 那一年,很大的雪,整个白水荡,整个同丰县,整个平城都是一片雪白。 农人们欣喜,来年肯定有好收成。 商人们锁眉,这路上不好走啊,货运不出去也运不进来。 孩子们只有兴奋。 从没见过这天地变成这番模样。 赤手把雪放在手里团成球扔在伙伴身上,一开始是一个两个,雪球又不长眼睛,一不小心就打到了其他人身上。那人也不甘示弱,也团了雪球回击。误伤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战局。 手早已经冻得不行了,只过一会儿,手上渐渐发热变红,有些麻痒,没人顾虑那么多,都玩的不亦乐乎。 丫头还小,穿的跟个团子似的。徐俊在罗家暂住,大人在院子里铲雪,徐俊便领着个小团子到处跑。 徐俊哪儿耐烦带她,便拿了个碗用雪装满,再倒在地上就是个碗的形状。丫头大感惊奇,俊哥哥真是太厉害了。 丫头就这样一个人玩了一个下午……徐俊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雪下过后的第二天,不少人家鸡飞狗跳,小孩的手冻伤了。 轻点的也就只长了几个小冻疮,重点的手上都有了变黑溃烂的现象。小孩的哭喊,大人的咒骂不绝于耳。 大人们嘴里骂着,心里也是心疼的不行,忙去镇上请大夫。大夫很忙,伤寒的患者一堆,冻伤的又一堆。 大夫们给这群熊孩子上了药,只还有个孩子右手给冻掉了。 一晃好多年。当年冻掉手的那个孩子也二十多了,前年才费了好些银钱才娶了媳妇。刚生了大胖小子。 又一场大雪。 比那一年大的多了。 一片雪花有多少重量?不知道,应该是很轻很轻,落在身上根本没有感觉。 满满堆了雪的房顶。一片又一片的雪花落在了房顶上…… “轰”的一声,房屋塌了。好在人不在屋里,只是怕养的猪冻着,然后养在屋子里的猪就惨了。只哼唧了几声就没了声响。 幸运的人家可不多,不少人家的房子塌了,人也伤了,有几个老人家直接是被房梁给砸死了。 夏天因着水灾迁移过来的流民多数都是搭的窝棚,原想着忍着过了这个冬就好了。哪成想突如其来的大雪,他们的希望全部破灭。 还活着的人甚至觉得死去的人才是幸福的。他们不用为怎么活下去而苦苦挣扎。 老天爷不让人活啊。 顾娟把沈星抱在怀里。身上披的是刚从塌掉的屋子里好不容易才翻拣出来的棉被。顾娟的嘴唇已经冻的青紫。但她不觉得冷,她只担心那几亩地里的小麦千万别有事才好。 瓦匠木工又成了抢手的。 丫头家的宅子没什么事,只雪水化了流下来比较烦人。老宅子里是茅房倒了。也没什么大事,出些小钱修缮修缮就行了。 同丰县不是受灾最重的。却仍然是有百十户人家的房屋都不能住人了,更别提那些个流民。 当年没了右手的那个孩子叫歪子,是家里头最小的。爹娘给他娶了媳妇后也就都相继离世了,只留下了几间还能住人的破旧砖瓦房。 媳妇人憨厚对歪子也好,歪子只有一只手能动,做不了手艺活,只能去码头背些货物,好一点的时候每天也能挣上二十多文,不好的时候就只能拿个五六文。 他媳妇勤快,每天编些草鞋竹筐子让歪子去码头的时候送到县里卖,也能有个十多文进账。 不多久孩子出生了,歪子乐的不行。 美好的日子就在前头。 可是现在房子塌了,歪子媳妇和孩子在里头睡觉,再也没出来。歪子疯了一般的把雪地刨了开。 歪子媳妇抱着孩子身子已经冻僵了,孩子也没了气息。 找石匠刻了墓碑。 歪子在墓前跪了好久。要是他有点出息,早些造上好屋子也不会这样。 第二天歪子就从村子里消失了,没了亲人,连栖身的屋子也没了,还能叫家吗。 他恨雪天,第一场雪夺走了他的右手,第二场雪夺走了他的妻儿,夺走了他的家。 “唉唉,作了什么孽哟。”朱氏在店里看着街上的惨象叹道。 只穿着破烂单衣的小女孩,腿被冻坏了不停流着脓的老人家…… 有人在街头施粥,可现在这个时候,更缺的是炭,是棉衣! 徐俊的脑子灵光了一回。 下雪前他就觉着天气不对,有老人说怕是要下雪了。徐俊就记在了心里,回去同厉丽商量了一番,便去了外地买了一船的棉衣。 徐家现在什么事都得问过厉丽。 徐俊自不必说,有那宅子和药铺在前头诱惑着,让他干什么都愿意。徐茂林觉得厉丽是大户人家的见识肯定广,也乐意听厉丽的意见。连卫姨娘也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什么事都让厉丽拿个主意。 唯一心里有些不舒服觉得自己地位被动摇的只有罗二姐了。只是厉丽对她也是恭敬的很,挑不出错,罗二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儿子和自己离了心。 棉衣到了江边码头的夜里就下了雪。 别人家愁眉苦脸,徐家却是欢天喜地,这次赚大发了。 徐俊狠狠亲了厉丽几口:“丽儿,你真是我的好娘子。” 其实这主意是厉丽说的,现在却变成了徐俊的主意,徐俊在外头有了面子,可不爱杀了厉丽? 厉丽靠在徐俊的怀里:“那还不是相公干的好。” 虽是设了局才嫁进了徐家,和徐俊之间没有真感情,只有那虚无缥缈的宅子和铺子维系着。 可毕竟已经是嫁给了他,当然是希望自己的丈夫争气些,以后也能过上好日子。 “诶,相公我可和你说,这棉衣不急着卖,得等着价格上去再卖。”厉丽说道。 徐俊摸着厉丽的肚子说道:“我知道了,来,我来摸摸咱儿子。” 外边冷,罗二姐和徐茂林也在屋子里烤着炭火。 “俊儿这不着调的性子,我当初可是担心的不行,现在好了,有厉丽管着,也知道上进了。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徐茂林说道。
罗二姐听着心里不舒服:“你是不是嫌我没教养啊,我是从村子里来的,没什么礼数。你再纳一房嘛,再找个有礼数的姑娘,也好圆了你的心愿!” 罗二姐说着,背过了身去,手上的针狠狠的刺进鞋底。 “啧啧,你又吃的哪门子醋,当初可是你和我说那厉丽有多么多么好,让我答应俊儿娶她,现在又这么说!”徐茂林觉得罗二姐有些不可理喻。 罗二姐不说话,徐茂林觉得无趣。 “屋子里闷,我去外头走走。”徐茂林说着起身开门去了外头。 徐茂林开门的时候一道冷风吹了进来。 罗二姐低头纳鞋底,哼,出去转转,是又去那个贱人的屋里了吧。倒是个长情的,那么多年了,还这么宠着……罗二姐心里不无鄙夷的想到,却又回想到,当初的徐茂林对他也是温柔小意,都是那个贱人!! 冬天里,棉衣贵些,可也只是白文一件,现在可是有一两了,不过不像当初粮价那般离谱。 徐俊心里是乐开了花,还好没那早就卖出去啊。 “呼呼”伙计往手心里呼了几口热气。 店里烧着炭火,可门大开着,冷风还是一直吹进来,伙计还是冷个不停。 “多买件棉衣,小心伤风。”顺娘对伙计还是很宽厚的,这种又不用花多少力气,只动动嘴皮子就能拉拢人心的话说说又何妨。 “嗨,现在这棉衣可贵着哩。买不起啊。”伙计叹了一声,随即又恨恨的说道,“那些个黑心商人还囤着棉衣不肯卖哩!” “还有人囤着棉衣?”顺娘问道。 “对啊,就在江边的码头上,一船啊,不得有个千百件的。我听说那人好像姓徐,哦,是对面那芊金家罗衫的亲戚。”伙计说道。 多亏了徐俊每天不遗余力的在乡亲们面前夸耀自己的先见之明,现在同丰县可是没几个人不知道徐家有棉衣了。 顺娘的声音慢了下来,像是在想些什么:“亲戚?那她的亲戚可够有本事的。这大雪灾的,棉衣可是好东西啊。” 丫头也是听了不少人说徐俊的事,还不少人想从她这儿找突破口,看能不能买上几件棉衣。丫头虚虚实实的说了几句又加了些保证才拜托了这些人的纠缠。 其实也就是说了几句什么等我表哥卖棉衣的时候一定给您留几件,给您算便宜点。得了这似是而非的保证,那些人还真满意的走了。 大灾在前,只是心慌罢了,毕竟街上那些流民的惨状都看在眼里,谁也说不准会不会变成这个样子。只能是多做准备。 —— 蒙古人经历了三十多年的休养生息也已经从战败中恢复了过来。他们只记得了耻辱,被赶出中原的耻辱。还有向往,向往那满地的粮食。 边境上集结了三十万大军。 这内有雪灾,外有蒙古军虎视眈眈。真是多灾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