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煌煌大婚（上）
一日后。 浓妆艳抹、凤冠霞帔的萧夕夕端坐在黄缎盘金绣凤大礼辇之上，被十六个穿戴华丽的轿夫抬着，沿了铺着描金红毯的御路，徐徐过太虚门，穿过天极门、端门，恰好在正午时分穿过午门正中的门洞，进入人人称羡的紫微城，然后又经太平门、文华门，一直进了清阳宫。 直到被几个盛装的儿女双全的诰命夫人搀扶着下了辇，萧夕夕还是不能相信有一天如此“大任”当真落到自己身上了！ 萧正宗事先曾告诉她，“一切的一切皆是一场有趣的游戏”。 当她初瞧见那些鲜明辉煌的仪仗时，她还在腹诽不已：不过是彩排，用得着如此大费周章吗？ 但随着仪式的进行，看出行时街道上无数顶礼膜拜的百姓，看那前后都望不到头的迎亲队伍，看那一路红双喜字宫灯，看辇前数百对迤逦而行的伞扇、旌旗、灯杖，一切竟如此庄重、肃穆，一丝不苟，她不觉收了嬉笑的心思。只专心做好自己的角色，她隐约感觉到这并不是一场简单的游戏。虽不曾亲见，但那真正的大婚之仪应当也不过如此吧？依依果然是有福的，且不论皇宫内的富丽堂皇、锦衣玉食，但看这出嫁时的风光，便羡煞了旁人。也亏得她，自己也才能乘着御辇过享受一回皇后的待遇。 耳畔鸣响不绝的是喧天的和合韶乐；伫立在身边的有服饰统一而华贵的各色男人、女人，都恭敬整齐地立着，仿佛雕塑般纹丝不动；明媚日光洒在鎏金碧瓦上，闪烁着滟滟的波光水影，和檐下的金箔彩绘相映，光华流转，直刺得她眼底发酸。这便是所谓的金碧辉煌了，她今日方才真正领教到。 丹陛之上，并排撑了两柄杏黄色的大伞。一柄盘着栩栩如生的九爪威龙，其下立着身着明黄龙袍的男孩子，身形纤瘦，当风而立，衣袂翩然，只是过于瘦弱，看来仿佛一阵风便能刮走一般。离得太远，他的面容却看不清。而另一柄伞上面绣着振翅飞扬的彩凤，正如萧正宗所说，那伞下空空如也，她知道那即将立于那里。 “不要害怕，只要慢慢地稳重地迈上台阶，然后立在伞下便好。”萧正宗的叮咛犹在耳畔。 夕夕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害怕，可是她发现在万众瞩目之下走的每一路都格外沉重而艰难，她总是担心那些临时学来的礼仪、步态做得不够完美，而那顶华丽沉重的凤冠和满头的珠翠更将她压得几乎抬不起头来，身上的霞帔也重的要命，一开始还好，后来每走一步，都仿佛是顶了千金的担子。因原本是给依依做的，那脚上的靴子也稍长了些，虽然在靴子里塞了些棉絮，但还是不大合夕夕的脚，这让夕夕更不敢走快，每一步都陪了十万个小心。 小心，小心，再小心，终于登要上最后一级台阶，夕夕不禁松了口气，却不想正好踩上了自己华丽丽的裙裾，另一只脚却未及收住，一迈上去，只觉身体仿佛被人扯了一下，整个人扑倒在地，阶上阶下的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众目睽睽之下，竟然跌了这样一跤，夕夕有点沮丧，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那个高高瘦瘦的少年向前一步，双手将她扶起来，“皇后平身！” 他的声音并不十分响亮，却异常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礼部的大小官员纷纷松口气，其他的观礼者则以为这是大婚的仪式之一，便不去在意这个细节了。 攀着这少年的手，夕夕缓缓站起来，这才发现脚上虽然踏了一双木底高跟鞋，在这少年面前，自己仍是矮得过分，不过才到他的胸口。正在沮丧间，却听见脚下一阵咯吱咯吱的碎响，这才晓得刚才那一摔，竟然将那包揣在怀里的点心掉落了。 夕夕一阵心疼，那可是自己前夜舍不得吃，留下的两块儿苏式小点，本想等今日饿的时候偷偷吃一口，如今却被自己给踩坏了，也不知道还吃不吃得！也顾不得继续演戏，她甩开少年的手，将前襟一撩，后退一步，径直蹲了下去，又托起一个红布绸子的小包裹。 礼部的官员一看，刚刚有了着落的心又猛地蹿到嗓子眼儿；其他文武百官瞧瞧皇后，又瞧瞧面无表情的萧宰相，皆不知这一蹲属于上古时期的何种礼节，那个红色包裹中又有何乾坤，只想这引经据典精心设计的大婚礼节也实在是怪。 齐天乐忙将那包裹收了，递给身旁的太监总管，再次笑吟吟地将夕夕搀扶起来。 “我的点心……”夕夕不知他为何要抢自己的点心，不由叫出声。好在声音不大，只有阶上的人听见了，只因有天大的规矩压着，他们才没敢笑出声来。 听到这句，齐天乐面色微沉，目光匆匆扫过萧宰相，旋即又笑了笑，对夕夕温颜小声耳语道，“别急，一会儿有更好的。” 夕夕抬眼定定地瞧着他，撇嘴道：“那你若是敢骗我！你就是小狗！” 这是从何处来的道理？齐天乐一时哭笑不得，却只好轻轻点头，道，“只要你不再说话。” “哦。”夕夕忙闭了嘴，顺着齐天乐的牵引立在那柄绣着凤凰的伞下。 便听那丹陛大乐稍歇，钟鼓之声忽响，其声如雷，吓得夕夕差点尖叫出来，闪身要躲。若不是齐天乐及时紧紧地攥住了她纤细的胳膊，还不知她会躲到哪里去。 通往奉先殿的路上，齐天乐携着有点不安分的萧夕夕，不禁皱了皱眉： 这便是文武百官为我共同选出的德良贤淑的皇后？ 这便是那以诗文之才而誉满京城的才女？ 这便是“明诏圣德、巍巍若彼”的萧宰相养育出的大家闺秀？ 想到此处，齐天乐心中恼怒已极，却不好发作，只是双手紧紧地攥着，生怕这萧家的“才女”再出什么差池，教自己愈加难堪。 夕夕感觉到他手上愈来愈用力，胳膊被捏得生疼，偏偏挣又挣不脱，顿时怒从胆边生，张口便在他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 可惜的是，那衮服上被咬处正好镶了两块儿宝石，她一口咬下去，只自己的牙齿快崩掉了一颗，虽是极疼，可她生怕被他小觑了，硬将那溢出的眼泪，又生生地逼了回去。 齐天乐 也被咬伤了，胳膊上火辣辣地疼，却是碍于场合，不敢哭出来，将满腔的委屈和泪水往肚里吞。 但，在旁人看来，这盈盈的两双明目，竟是帝后二人满怀敬仰之情，感念先贤大圣门的恩德的最好注脚…… 因此，《起居注－孝帝篇》上便有了如下记载： “大业四年十月十日，辛丑，上大婚，纳萧公女为后。时，后由西阶进，上自东阶迎于清阳宫潜龙殿，揖后同入奉先殿行谒庙礼，皆泪光莹然，帝后纯孝之心昭然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