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天降大任(上)
远古圣贤曾说,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伐其身行,行弗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但,对萧宰相府的小女儿萧夕夕而言,她的“大任”来得太突然、太意外,以致于连一丁点儿的先兆都没有。 ***** 大业四年冬十月初十,据说是个百年一遇的黄道吉日,宜嫁娶。 那天,萧依依便要穿上凤冠霞帔,乘着从宫里抬出的玉辇,沿着铺好的御路,过大明门,入天极门,从午门正中的门洞进入那座常人可望而不可及的紫微城。 凌虚国有“五礼”的规制:吉、嘉、军、宾、凶,皇帝大婚是最为隆重嘉礼之一。但,开国百年,历太祖、高宗、武帝三朝,正儿八经地举行大婚之仪,这还是头一回,再加上自武帝驾崩后,举国服丧三载,服不纹饰、食戒荤腥,忽遇如此重礼,普天同庆、官民同乐。 有女即将为后,萧宰相府中张灯结彩,那份热闹喜庆自不待言。当然,这原本和相府中庶出的小女儿萧夕夕没什么极重要的关系。 但临到十月初九,府里出了一桩让人烦心的大事——准新娘萧依依,竟像空气中的烟尘一样,离奇消失了! 这可吓坏了准国丈萧正宗大人。听到消息后,他立即借口大扫除,悄悄遣阖府上下百余个奴婢,将大大小小的九九八十一间房子内外翻了个底朝天,却只翻出一纸留言,上面正是萧依依的那笔娟秀蝇头小楷。 台头是写给萧正宗的,信纸中详细的内容旁人并未看过,只是府中私下里风传萧正宗看过后,气得脸色铁青,将平时跟在萧依依身边侍候的一群丫鬟、小厮、乳娘都关进了柴房,严加审讯,却也没有问出个所以然来。此事做得极为隐秘,许多人都被封了口,若非多年后萧家失势,也不会有人翻出这笔旧账。当然,此时,整件事还是和同样在后院柴房中思过的萧夕夕无太大关联。 耳闻前院中迎亲鼓乐演习之声越来越欢快,萧正宗心中的鼓点儿却也越敲越急。 这个女儿,平时看着乖巧,关键的时候却撂了挑子!此时此刻,她究竟去了哪里?到底是受人节制还是真的独力私逃?若说是受人节制,这府中护卫森严,却不闻有外人来过,除非府中有人人作梗,但定然也能查出些蛛丝马迹;若说她私逃离家,不过是个刚满了十一岁的小女孩儿,如何能有这样的胆魄? 他并不敢将这事声张出去,若据实禀告,不但会在世人中传为笑柄,更会被那些政敌参为欺君,这让身为辅政大臣之首的他情何以堪? 更何况,这桩好不容易定下的姻缘,哪有说舍便舍了的?毕竟成了亲,便意味着皇后的宝座,他怎能轻易让与他人? 倘若制造个假象,说依依被人劫持了,待寻到她,这大婚却不知又要推到何日?这是他绝对不愿意见到的。凡成大事者,必有天时地利人和之势,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已经到了这关键的一步,决不能轻言舍弃,否则眼下全盘的计划便乱了。 正在清正斋中思虑如何解局,忽又听见门帘响动,萧正宗心中烦躁,看也不看,便道,“说过今日不再见客!” “老爷~”来人娇嗔一声,杏眼含笑,“是兰儿。”这不过廿许的美貌妇人趋前两步,将手中的托盘放下,砌杯清茶,双手捧至萧正宗唇边。 萧正宗此时哪有这份闲情,轻轻推开她的手,“这种事让下人做不就好了?” 海兰轻笑,将茶杯又送回去,“旁人哪有兰儿沏得用心?老爷烦了许久,这云山雾尖最是清火。” 见拗不过,萧正宗只得抿一口。 “老爷可觉这茶与平日所饮有何不同?”海兰摩挲着茶杯,兰花指在杯沿上点了点。 “能有何不同?”萧正宗心不在此,自然没有细辨。 海兰递了第二盏,才道,“冰窖的冰用完了,这次用的是ju花上的霜露,兰儿费了不少功夫才收集了这些……” “夫人辛苦了,这茶中似乎确有一股隐隐的清雅菊香,味道更胜从前。但,此刻我哪有心思同你论茶……”萧正宗有些不耐。
海兰却丝毫不恼,道,“兰儿从未说过是同老爷论茶。兰儿只是想,这冰、霜皆可化为水,用以烹茶,以老爷挑剔的品味,不经提醒,尚未能轻易察觉其间的不同,更何况外人?听说老爷茶饭不思,一直为依依的事cao心,兰儿心中不安。但兰儿奇怪,老爷膝下也不止一个女儿,能有何为难?” “你是说?”萧正宗心头一震。 海兰见他已被说动,不由喜上眉梢,忙道,“蜜儿和薇儿的年岁和当今圣上都是匹配的。二人性情温和,绝不会做出依依那般的蠢事,老爷何不……” 一席话说得萧正宗兴味全无,摆手打断她的话,“蜜儿和薇儿都是我的爱女,此事不必再提!” 海兰哪里肯依,赌气道,“老爷!那个女人生的女儿便去得,兰儿生的女儿却去不得,难道只因为兰儿是妾室?!这对蜜儿、薇儿怎能公平?手心手背都是rou,老爷怎可如此偏心?!”说着,竟哭了出来。 见她这般胡闹,萧正宗愈加心烦,跺脚便要出去。见势,海兰要拉住他,他堪堪躲过,宽袖一甩,抛出一句,“你一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只留下个哭哭啼啼的爱妾,走了。 海兰的目的让萧正宗有些不快,但她的话,还是让萧正宗茅塞顿开。 找不到萧依依,若想让这大婚顺利进行,便只有找个替身进宫,只要顺利占了皇后之位,余下的事便也容易了。 若说给萧依依找个替身,倒真有个合适的,却不是萧蜜蜜,也不是萧薇薇,而是他的小女儿名唤为“夕夕”的。 夕儿和依儿虽不是一母所生,但阖府几个女儿中,只有她和萧依依长得最像。可再细想片刻,他又情不自禁地摇起头,这小女儿长得虽极似jiejie,但这品性却是迥然不同。与皇家结亲比不得旁的姻亲,万一露馅,便是抄家灭门的死罪。 如此反复思量再三,前院中那咚咚的鼓点竟像阎王的催命咒一般,让他颇有些坐立难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