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沉默是金
这条广告紧赶慢赶,终于在年前结束了全部拍摄工作。 潘以伦不出意外地感冒了,病情缠mian到摄制结束都没有完全痊愈,自然也没有再在后期工作时出现。老陈令杨筱光存好潘以伦的联系方式,以便后期的工作。 她从梅丽那边拿来他的手机号,本来想着是不是打个电话去慰问,后来又觉得此举多余,还是罢了。 剩下就是剪辑工作了,由“天明”全权负责。 项目组财务惊呼:“‘天明’竟肯分期收款。” 这事情难得,虽然“君远”时常拖欠供应商款项,可“天明”没有一次如今次这样心甘情愿。 杨筱光也好奇,但把好奇吞到肚子里,不多问。同老陈哈拉:“这回真赶,千辛万苦,阻碍重重,竟也做完了。” 老陈说:“没有一个项目这么赶,年后客户的尾款一到,把明年部门的预算都能完成四分之一。” 可不是?业务拓展的益处就在这里。 杨筱光当然同样高兴,深深呼口气,发短信给方竹:“今晚一道吃饭?我请客。” 不一会方竹的消息来了:“你请,我自然给面子。” 方竹才发完短信,又收到一条短信,是主编的。 “今晚台湾当红偶像天团在钱柜开新唱片发布会。” 方竹回复:“代了一回,还有完没完了。我不是娱乐版的。” 主编回复,字里行间很是笃悠悠:“人手都调去跟信息产业部的年会了,人小实习生都跟着去,谁叫你不愿意去?” 方竹恨得咬牙,只好又不得不发短信给杨筱光。 “不成了,今晚被临时派去钱柜当狗仔。” 杨筱光表示遗憾,孤单的大龄未婚女青年要请人吃饭都无人赏脸。 这时,老陈“咳嗽”一声,何之轩正偕同邓凯丝走过来。杨筱光乖乖放下手机,做认真工作状。 何之轩拍手三声:“这次项目大家都辛苦了,所以周末一起娱乐一下,我来请客。”说完看向邓凯丝,“邓经理一起吧!四个部门也好联谊。” 邓凯丝笑得金鱼眼成月牙眼:“叨你们的光。”自然是不会客气的。 然后大家讨论去哪儿吃饭,去哪儿娱乐。何之轩选的饭店是文艺沙龙里的“苏浙汇”,大家没有意见。说到饭后娱乐,杨筱光脑子转得飞快,灵机一动,叫:“去钱柜唱K!” 这天是周五,参与本次集体活动的人又奇多,浩浩荡荡一大群,所以只得包钱柜唱价奇贵的大包厢。在饭店里,老陈嘀咕:“没想到你这把刀可真快。” 杨筱光笑得挺得意。 老陈又嘀咕:“不管咋样,我是喜欢领导大方一点的,不像菲利普老摆谱。” 杨筱光正奋战鲜嫩鲥鱼,连点头都顾不上。 口腹之欲,靡靡之音,建立一个团结有效的团队很容易。她暗地里瞅瞅何之轩,邓凯丝坐在他身边,几乎就要粘上去了。他倒是一转身,和身边的同事开始划拳。 几轮下去,几个男同事兴致都被吊起来,同何之轩玩得不亦乐乎。邓凯丝坐在一边,笑嘻嘻看着他们,难得的温柔,说:“真看不出来,何副总你也蛮会玩的!” 何之轩的态度很疏淡,笑笑不语。 大家都吃得很痛快。 后来去了钱柜,杨筱光果然看到大堂里摆了“天团”的宣传海报,现场还有无数粉丝,举着牌子穿了统一的服装,个个翘首以盼,煞有介事。 但杨筱光就怕订不到房间,众同事吵吵闹闹,说必定是没有包房了,结果何之轩打了个电话,拿好了包房号出来,把大家叫进去。原来还是一间VIP大包厢。 邓凯丝又笑:“还是何副总有路道。”她今晚笑得很多,她平时装严肃,摆威严,不常笑。杨筱光对她印象深刻的是扳着面孔的金鱼眼,今晚金鱼眼变成弥勒眼,让她好一阵讶异。 娱乐同样分了尊卑,领导们先点歌,何之轩推让邓凯丝先点,邓凯丝毫不客气,何之轩再让大伙点,待大伙点完了,他才点。 杨筱光看到他翻的是一首老歌,叫做《沉默是金》,心里想,难道他委屈? 邓凯丝手快地把这一首提前了,让何之轩开场。 何之轩唱歌是不错的,杨筱光知道。很久以前,他跟着方竹参加她们的聚会,同林暖暖家的汪亦寒弟弟一起唱过这首歌。 方竹拍手,带着一种气势说:“有道理,遇上冷风雨休太认真。少年人,继续行,洒脱做人。” 那天方竹告诉好友们,她同何之轩领证了。杨筱光惊得目瞪口呆,由此对那夜记忆犹新。 今晚的何之轩还是选这首歌,依旧唱的很好,声线微沙,并不清亮,而且小小凄怆。大家没有听出来,只管鼓掌起哄。 杨筱光用手指敲桌面,开始琢磨,如何带领导出去逛逛?谁知道真是想什么应什么,他就唱完这一首,起身说抱歉,要走开抽根烟。 大家继续欢乐。 这正合了杨筱光的小伎俩,她趁着这个机会,躲在门外打了一个电话给方竹。 “在‘钱柜’吗?” 方竹说是。 杨筱光说:“我和几个朋友正在唱歌,要不要一起哈皮?”把包房号说了,而后握紧手机,想,千载难逢使用小心机,千万不要蚀把米。 方竹正被“天团”们的粉丝吵得头痛,鼻子又塞住了,折腾了好多天的感冒病菌有齐齐爆发的趋势,浑身上下都不顺畅。 她依稀记得杨筱光给的包房号应当是楼上的豪华间,就沿着旋转的楼梯走。上面轻轻吹下一层风,吊顶的垂丝玲珑灯微微晃动,眼前的光忽明忽暗。她看到上面的人时,脚下一滑,差点倒栽下去。 何之轩就靠着楼梯口正抽烟,一回头就看到了她,也及时拉住了她,不轻不重的力道。 方竹想,被杨筱光涮了一回。 她说:“我是来跟采访的。”说出口就后悔了,干什么要解释? 何之轩蹙眉,问:“你现在做娱乐版了?” 她立即否认:“没有,只是给同事代工。”再补充,“一直做社会版。” 他的手还拉着她的手,不曾放开,此刻也感觉出她的体温微高,就说:“你感冒了?”牵住她上来,又说,“我送你回家。” 方竹本来想推辞的,可是他拉着她走了出去。迎面冷风一吹,大力甩脱他的手:“不用。”声音大得自己都吓了一跳,引得旁边的陌生人们也侧目。 何之轩一路拉了她出门才放开她,但是说:“在这里等我。” 方竹就真的站在原地等着。她想,她怎么不自己先走?想一想,腿脚却是软的,头脑也泛着晕。趁还有半丝的清醒,发了一条消息给杨筱光:“你害死我。” 杨筱光没有回复。 何之轩将自己的车开了出来,方竹一看,是辆豪华版的普拉多,要四十多万呢!他确实混的很不错了,没有来由地就忽然感到欣慰。 她打开副驾座的门,示意她上来。 方竹略一踌躇,还是上了车后座。 “咔哒”两声,两人同时关上了车门。 一路上都没有什么话,方竹报了自己住的地方,就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何之轩问:“为什么不回家?” 方竹说:“那里离单位近,每天能多睡一个小时呢!” 再也想不出其他的话了。 方竹的鼻子突然就通了,原来是酸了。她以为自己会因此流下眼泪,谁知竟没有。用力吸了两下,终于能呼吸新鲜空气。 杨筱光的短信终于回复过来——六个点的省略号。 是这样好的一个朋友,费了心思来帮自己,可又哪里知道,自己和何之轩,千言万语,只有一本乱帐。怎么都是说不通的。她都不能看后视镜里他的眼睛。 只好沉默,能说什么呢? 此去经年,方竹根本找不到能够同他说的话。还是何之轩开的口,问了她这些年的境况。 方竹说,一切过的不错,还给杂志做特约撰稿人,在这行里算是有了些声名,能够立身了。 他扬了扬眉,这是他年轻时候最神气的表情,他说:“你一直能做的最好。” 方竹扭头看窗外,他的境况,看看他的着装和他的车就能明白了,她不会多问。只是想,做的最好?也许曾经是,但是现在绝对不是了。 分手的时候,她说:“何之轩,我没有想到我们这样失败。走到这个地步,你输了我也输了,这么彻彻底底,我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做。” 他什么话都不说,站在她的对面望定她。 那时,她是真的以为,在他们两个人的感情里,他们是一起失败的。她最后选择了一个解决方式,而他没有异议。两个人的过去,定格在那一个瞬间,此后你好我坏,永不相干。 那样,她至少还剩着快刀斩断乱麻的骄傲,直到再一次见到他。 呵!这可真令人丧气。 她精神状态不好,神情又萎靡不振,就这样坐在他的车上,看着他的背影,一直到视线模糊。调开视线,忽然就看见自己脚上灰尘扑扑的耐克鞋,如同她整个人,都是灰蒙蒙的。 再次见到他至今,她就一直这样低着头,灰蒙一片,恨不得自己模糊成一个休止符。 方竹悚然一惊,她这么害怕看到他再看她一眼。可是——又这样渴望。才会解释,才会跟着他走。 但休止符绝不会再变成省略号。 前头到了一个地铁站,旁边还有一家便利店,方竹突然就说:“我正要买东西,你放我在这里下就成了,买了正好坐地铁回家,这里不好停车。” 何之轩把车停在路旁,并没有马上开下车门。 方竹舔了舔嘴唇,那儿有些干燥。她又说:“何之轩,谢谢你。” 过了一会儿,他才探手,“咔哒”一下,把车门开了下来。 方竹推开车门,钻了出去,风呼呼一吹,头发就乱了。她冲着车里的他摆摆手,转一个身,往灯火通明的便利店跑去。 店里开着暖气,温暖如春。鼻头又一酸,方竹的眼睛又红了。 隔着这边的玻璃,她望着他的车停在那儿有好几秒,然后缓缓动了起来,直到离开这里。 她想,他毕竟还是没等她。 这又是委屈的,让她又矛盾又委屈。她是自困的,看不透的,所以无法洒脱做人。 方竹买了一包纸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