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信手拈来见高枝
用罢点心,接着便有侍女传菜,山珍海味,各色荤素是应有尽有。似乎是事先得了吩咐,侍女尽将些色香诱人的菜肴搁在沈默面前。 张若灵始终仪表端庄,目不斜视,仿佛对任何胗馔司空见惯,根本没有任何意动。 宇文芳心中越加奇怪,张若灵一直生活在乡间,加之这么久一直在军营内与武夫相处,肯定免不了沾染些粗鄙习气,谁知此刻竟如淑女般知礼仪。 “难道她是装出来的?”宇文芳暗道:“我今日可是特意准备了吃食,就算皇宫内也不一定会有,这都已经过晌了,我尚且饥肠辘辘,何况是她呢?” 想到这里,宇文芳笑道:“若灵姑娘,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先吃些东西垫垫,一会再饮酒吧。” “客随主便。”张若灵点点头。 四人开始各自用餐,宇文芳与尉迟炽繁一边吃一边偷眼打量着张若灵。张若灵慢条斯理净手持碗,吃饭非常斯文,心知这仪态不是一朝一夕养成的,二人不由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吃罢了主食,宇文芳笑眯眯的举起酒杯,向张若灵敬酒,杨丽华与尉迟炽繁只好举杯陪着。接连敬了三个,席上也喝了三圈,按说该停杯吃菜了。却听宇文芳道:“不如我们来行个酒令,对上了吃菜,对不上罚酒,若灵姑娘你意下如何?” “这法子甚好。”张若灵呵呵笑道。 这种游戏是宇文芳的最爱,绝对是个中高手,她想通过这种方式让张若灵出丑。 略一沉吟,宇文芳笑道:“我们不如就说‘四言八句’吧,一人出一个题目,就从炽繁先开始吧。” 所谓四言八句,顾名思义,便是连说四个长短句,合辙押韵自不必说,还得符合出题人的命题。 尉迟炽繁称善,微一沉吟,便莞尔笑道:“我的题目是不明不白,明明白白,容易容易,难得难得。” 按规矩,出题者必须接着自答一个,只听尉迟炽繁笑道:“雪在天上,不明不白;下到地上,明明白白;雪化为水,容易容易;水化为雪,难得难得。” 尉迟炽繁夹了一筷子醋鱼到小盘中,笑道:“我现在能吃菜了,下一个该轮到芳儿了!” 宇文芳寻思片刻,便笑道:“墨在夜中,不明不白;写出字来,明明白白;墨变为字,容易容易;字变为墨,难得难得。” 说完,尉迟炽繁也夹了一筷子菜道:“你们俩谁来?” 张若灵朝着杨丽华道:“丽华jiejie,你不用跟我客气,你先来吧!” 杨丽华果真不客气,朗声道:“坛在窑中不明不白,拿将出来明明白白,大坛装小容易容易,小坛装大难得难得。” 杨丽华夹了菜,把目光转向张若灵道:“就剩你了。” 张若灵一指桌上的酒壶,呵呵一笑道:“酒在壶中,不明不白;倒进杯里,明明白白;我要吃酒,容易容易;酒要吃我,难得难得……” 三人笑的东倒西歪,却也没法说她错了。 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宇文芳道:“轮到我了,我的题目是‘团团圆圆,牵牵连连,千千万万,千难万难’。” 说着宇文芳高声吟出早就想好的八句道:“旭日东升,团团圆圆;天上彩云,牵牵连连;夜空星儿,千千万万;要摘下来,千难万难。” 尉迟炽繁是才女,自然难不住,她一拍巴掌笑道:“池中荷花,团团圆圆;叶下藕根,牵牵连连;藕断有丝,千千万万;用它织布,千难万难。” 众人连声叫好,虽然这句子不如宇文芳的雅致,但一个是出题者,一个是应答者,两者孰难孰易,不言而喻。 杨丽华拿着筷子敲一下碗,苦笑道:“饿着。”然后饮一盅白酒。 张若灵看了一眼杨丽华,她知道杨丽华未必是对不上,之所以故意装作对不上,是怕待会自己若输了,有她在前面垫底,自己也不会太难堪。 张若灵是最后一个,心里早打好了腹稿,她笑道:“四人围坐、团团圆圆;觥筹交错、牵牵连连;行过酒令、千千万万;罚我喝酒,千难万难。” “哈哈哈哈……”酒席当中爆出一阵欢畅的笑声,杨丽华擦着眼泪拍桌子道:“若灵meimei,你可刁钻的很呐。” 几杯酒过后,宇文芳已面若桃花,她起身道:“若灵姑娘,不如我们俩单对,不知可否赏脸?” 听了宇文芳这话,立在张若灵身后的窦倩心中一惊,这该来的终究不是要来,她有些担忧地看向张若灵。 张若灵却大大方方道:“恭敬不如从命!” “听我的上令!”宇文芳笑吟吟道:“上联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虾吃水,水落石出。’” 这四句首尾相衔,且层层相克。 “溪水归河水,河水归江,江归海,海阔天空。” 张若灵的四句同样首尾想衔,且层层相生。 “水有虫则浊,水有鱼则渔,水水水,江河湖淼淼。”上官婉儿又出一上联道。 “木之下为本,木之上为末,木木木,松柏樟森森。”张若灵眼皮不眨一下对道。 “晶字三个日,时将有日思无日,日日日,百年三万六千日。” “品字三个口,宜当张口且张口,口口口,劝君更尽一杯酒。”张若灵呵呵一笑道。 宇文芳深吸一口气道:“没想到若灵姑娘还有如此好文采,我还有一令,你要是能对上来,今日就算你赢了!” 方才一番针锋相对,宇文芳其实已经彻底服气了,只不过她生性高傲,不甘就如此认输罢了。 张若灵颔首笑道:“宇文姑娘,我已是黔驴技穷,只能勉力而为之了。” 杨丽华在一旁道:“若灵meimei,你与芳儿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我今日可是大饱眼福,大开眼界了。” 尉迟炽繁也点头附和道:“实在是太过瘾了。” “我看不如这最后一对,权当切磋,不分什么胜负了?”杨丽华接着笑道:“自古便是文无第一,争来争去有什么意思?” 宇文芳知道杨丽华这是给她台阶下,笑道:“好吧。” 说罢,宇文芳清清嗓子道:“这次我们来个宝塔词。” “对一七令吗?”张若灵微笑着问道。 宝塔词又称《一七令》。从一字到七字句逐句成韵,或叠两句为一韵。因为每句或每两句字数依次递增,形如宝塔,因而得名。 自古只听说有人做宝塔诗、宝塔词的,却没听说有人拿这个对对子。为什么?因为这个太难了,不仅要严守字数、逐句成韵,而且每一句都跟对方对上,末了对完之后,所有的七句还得完美成诗……要兼顾的东西太多,往往顾此失彼,还没听说有谁对上来过。
宇文芳点点头,吟出了第一句:“竹,竹。” 窦倩识货,她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竟然更困难的双叠句! 张若灵轻轻起身,走到窗边凭栏而望,长舒一口气道:“诗,诗。” 竹之清高唯有诗之奇崛可配,在立意便不输。 但还要看下面的,宇文芳轻声道:“森寒,洁绿。” 张若灵微笑道:“绮美,崛奇。” “湘江滨,渭水曲。”宇文芳也跟着起身,走到张若灵面前道。 “锥心悲,展颜喜。”张若灵轻声应道。 “帷幔翠锦,戈矛苍玉。”宇文芳声调微高道。 “春花秋月,江南烟雨。”张若灵也跟着笑道。 “心虚异众草,节劲逾凡木。”宇文芳高声道。 “调清金石怨,吟苦鬼神悲。”张若灵朗声应道。 “化龙杖入仙陂,呼风律鸣神谷。”宇文芳步步进逼道。 “林喧竹语如诉,岩静泉声似泣。”张若灵一步不退道。 “月娥巾帔静苒苒,凤女笙竽清蔌蔌。”宇文芳紧紧盯着张若灵的双眼。 “清吟浅唱神女醉,骊词华章仙子迷。”张若灵如有神助的应和道。 “好!”杨丽华与尉迟炽繁大声叫起好来。 就在二人以为双方就此收场时,宇文芳却继续吟道:“林间饮酒啐影摇樽,石上围棋清阴覆局。” 竟然出了第八句。 张若灵面色渐渐凝重起来,一字一句道:“月下虞姬举觞醉舞,江边霸王仰天悲叹。” “屈大夫逐去徒悦椒兰,陶先生归来但寻松菊。”宇文芳不依不饶道。 “琵琶行伤怀珠玉含泪,出塞曲铁胆尘沙卷石。”张若灵已经额头见汗。 好在宇文芳也没词了,向张若灵深深一躬道:“受教了。” “不敢当。”张若灵赶紧还礼。 …… 双方作别。 张若灵登上在宇文府前等候多时的轿子,扬长而去了。 望着远去的轿子,杨丽华扭头问道:“芳儿,你怎么看?” “我看不透她,但有一点确凿无疑!”宇文芳感慨道。 “什么?” “她是个绝顶聪明之人!” …… 晚饭时分,长孙晟端着不定量的大米饭和红烧rou,眼中闪烁出怀疑的目光。他四周看看,其他人也是同样的表情。他们自从进入铁面军的第一天开始,就吃馒头,从没见过荤腥,早已习惯了。可今天,白花花的大米饭和香喷喷的红烧rou在长孙晟眼中是那么的不真实。他已不似当初那么莽撞了,这绝不是什么好事,是呀,在铁面中哪会有天下掉馅饼的好事? 看着众人想吃又不敢吃的疑惑神情,高颖觉得有些哭笑不得:“赶紧吃,吃完了我们要进行第二阶段训练了!” “第二阶段训练?”长孙晟带着疑问索然无味地吃完了这顿丰盛的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