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鸿雁
近两年北疆局势稳定,鲜有战争,除夕之后,皇帝将武王君旭留在京中,多待一段时日。兄弟多年不见,君旭每日都会进宫面圣,逗留很长一段时间,把酒言欢,唯一忌讳的,是四年前自刎的溢王君冉。 君旭在京中待了一月有余,临近几日便要向皇帝辞行。正在府中打点行李,府中的小厮就将一封信呈了上来,君旭打开一看,是女子娟秀的字迹,“琼玉亭,为君别。”那字迹着实陌生,又是后宫之地,君旭问那小厮,“送信来的人有什么别的交代?” “回王爷的话,来人是名女子,丫鬟打扮,说要是王爷看了信还不明白,就问王爷是否还记得镜湖。” 君旭闻言心里一震,难道是她……思绪万千。三年前初遇她时,她在镜湖旁哭得伤心,他路过时本不想惊扰了她,不料一群白鹭从湖面飞过,她一抬头,便与他直直相望。她眼里带着泪,神态凄楚,柔弱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拥入怀中,他自小在北地长大,见惯了北方女子的泼辣,突见如此娇柔的南方女子,他面上一红,不知所措。她见他脸红,噗嗤一笑,转忧为喜。他从未见过如此明艳的笑颜,愣在原地。她站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向他。他多年驰骋沙场,什么场面没有见过,却在她的面前失了方寸。她离他极近,卷翘的睫毛眨眼间似乎划过他的胸膛,他心一窒,手足无力。她巧笑嫣然,大胆地用手指戳他的胸口,“你这呆子。”他胸中一阵火热,粗鲁地将她紧紧抱住,她疼地落下泪来。他放开她,她说,“不疼,jiejie伤我才疼。”她看见他腰际系着的蟠龙玉佩,翻转过来,刻着一个“旭”字。她笑意更深,“若有人负了我,你可会帮我?”他怔怔地点头。她笑着踮起脚轻轻地吻着他的唇……后来他才知道,她摇身一变,成为皇帝的妃子,那场关于镜湖的梦变得无比虚幻。 君旭思量了一番,抑制不住内心的思念,决定赴约。 琼玉亭位于镜湖畔,亭身用汉白玉砌成,顶端铺着五彩的琉璃瓦,朝着天阕绵绵地蜿蜒,似飞天的凤凰,转眼之间,就要直入九宵。琼玉亭一面朝湖,其余三面都被密密的杨柳包围。微风一拂,那低垂的柳枝柔柔地飘摇,如少女的情丝般软软地纠缠。 君旭来到琼玉亭时正见到如此美景。飘摇的垂柳在他耳边发出低低的沙沙声,倾诉着珍藏多年的深情。君旭手中轻轻地握着那张写着娟秀小楷的薄纸,轻得连自己都觉得太过温柔,生怕一不小心就将它捏碎。原来她的字,是如此这般。他心里萌生出一种隐晦的甜蜜,淡淡地逸散开来。 一双小巧的绣鞋印入眼帘时,君旭惊喜交加地抬头一看,却见到另一张绝美的容颜-- “臣参见皇后娘娘。” 芊雪没想到亭中有人,自己随行的宫女们都在远处张罗,硬生生地吓了一跳。见是武王,轻柔一笑,“武王多礼了,按辈分来说,本宫理应叫你一声皇兄。” 君旭还没来得及说话,冷不妨得从柳林中飞来一块石子,直朝芊雪面门射来。君旭自小习武,眼明手快,纵身跃起,一脚将那石子踢入湖中,双臂环住芊雪一带,芊雪重心不稳,跌倒在君旭怀中。君旭面色微红,赶紧放开芊雪,赔礼道:“娘娘恕罪,臣越矩了。” “皇兄可还记得宫中规矩么?”一道冷冷的声音传来,两人回头一看,淑贵妃跟在皇帝身后,皇帝大步跨进亭中,冷冷地看着他们。 淑贵妃面露难色地打着圆场:“皇上可能是误会了,皇后娘娘冰清玉洁--” “朕看得清楚。”皇帝死死地盯着芊雪,那眼神着实可怕,芊雪从未被人如此对待,吓得脸上惨白一片。 君旭上前解释道:“皇上,你误会了,臣和皇后娘娘只是在亭中巧遇,方才--” “够了,皇兄。朕记得清楚,今儿晌午你就早早地回了王府,如今怎么会在这里与皇后相遇?” 淑贵妃突然惊呼一声,“武王的手里,怎么有封信?” 皇帝闻言上前夺过那信,打开一看,是那无比熟悉的字迹。早些时日芊雪经常在西暖阁抄些小扎打发时间,那柜子里堆积了厚厚的一叠。皇帝恨恨地将那张纸丢向芊雪,“皇后,你做的好事--” 芊雪拾起一看,脸色越发地苍白。那字迹,确实与自己的手笔不差分毫。可她确实没有写过这样的一封信,今儿早晨她路过御花园时听到几个面生的宫女在那讨论镜湖泛舟的趣事,又说到琼玉亭风景极好,她想起自己从未去过,就干脆过来看看,将青鸾和其他宫女打发去找小船,自己来这亭中休息,哪知道会横生如此变数。 这时青鸾兴致勃勃地从远处跑了过来,边跑边叫道:“小姐,找到船了。”跑近了才看见,琼玉亭里多了好几个人,慌忙跪下。 “好个皇后,还打算着与皇兄泛舟么?”皇帝冷眼看着芊雪,“朕真是看错了你。”那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旁人看不见的悲哀,原来她不过如斯…… “皓哥哥,我真的没有写信给武王,也没有和武王相约见面,你为什么就不相信我呢……”芊雪委屈地落下泪来,那封信被她揉成了一团,青鸾心思细腻,将那团纸从芊雪手中抠了出来,仔细端详。芊雪哭地伤心,晶莹地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不停地滑落。皇帝偏过头,不忍再看她。 君旭心中百感交集,明知芊雪是被人诬陷,但自己却不能为她澄清。送信来的人,肯定是“她”的人,如果皇帝追查下来,那“她”不就会……为了“她”的安危,君旭暗暗下了决定,将这事承担下来,如果这样能让“她”真正的快乐…… 皇帝见君旭不发一言,似乎是默认了整件事,怒气更胜,紧握双拳,额际青筋暴露。淑贵妃不着痕迹地看了芊雪一眼,嘴角轻轻上扬。眼看皇帝就要怪罪下来,淑贵妃眉目间更为得意。出人意料地,一个平缓的声音响起:“皇上,皇后娘娘是清白的,奴婢可以证明。”
淑贵妃一看是青鸾,轻斥道:“你这个做奴才的是想为主子背黑锅么?也不想想武王是什么身份。” “就让她说,朕也想听听她要怎么证明。”皇帝出言制止淑贵妃,淑贵妃只好悻悻地闭上了嘴。眼神怨恨地瞪着青鸾。青鸾毫无惧色,迎着淑贵妃的目光,平静地说道:“皇上明察,是有人故意诬陷小姐。小姐从小就不喜欢墨的味道,每次让奴婢研墨时,奴婢都会在墨中加入沉香木粉,这样小姐书写起来才会舒坦。皇上不信的话,可以派人去坤宁宫走一遭,西暖阁的桌子上放着一个木盒,里面盛着沉香木粉。皇上若还不信,可以将小姐曾经抄的手札拿出来验看,越是新近写的,那香味越浓。这封信上的笔迹,虽然和小姐的字迹相似,但仔细琢磨,也可以看出中的差别。希望皇上不要一时动怒,让小姐蒙受不白之怨。青鸾斗胆,请皇上让宫中的画师前来一看,就可辨别真假。” 青鸾说的振振有辞,皇帝听她言之有理,怒气渐渐平息,依稀想起西暖阁的桌案上确实有那么一个盒子,自己平时也未曾过问过芊雪。 淑贵妃哪能眼睁睁地看着机会溜走,咬牙道:“你这个奴才,一派胡言。要是皇后有心传信,又怎会在墨中加入香料?” 青鸾不卑不亢地回道:“小姐若是不想让人发觉,如何还要自己亲手写信,假借他人之手不更能瞒天过海。再者,小姐这几日在宫中无聊,整天都在抄书,指间一直带着沉香的味道。这封信若真的是小姐所写,必然也会带上香味。” 淑贵妃被青鸾一激,气地直跺脚。皇帝深深地看了淑贵妃一眼,说道:“媛媛你今天未免太过激动,一口咬住皇后不放。平日里不是与皇后姐妹相称,甚为熟埝吗?” 淑贵妃好不尴尬,“臣妾也是见meimei出了这样的事,太过惊慌,所以才会口不择言,还望皇上不要见怪。” “有些事,朕倒是见怪不怪了。”皇帝让青鸾扶起芊雪,见芊雪哭地两眼红肿,心中隐隐一痛,吩咐道:“青鸾,送皇后回宫。朕查清楚这事后再去找她。” “奴婢遵命。”青鸾唤回守在小船旁的几个宫女,扶着芊雪渐行渐远。 皇帝转而对君旭说道:“皇兄你就同朕在这里好好说会话,刚才见你一直默不作声,想必是有一肚子话要告诉朕。至于媛媛,你就先回宫,朕看你今天也累了。” “臣妾告退。”那四个字,淑贵妃近乎是带着恨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