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 感触
黛玉这一问,探抿唇一笑,道:“谁还真能将好都占尽了不成?有了这个好处,自然要没那个好处,原是各有各的好。你那绣林幽静,我喜看莲叶田田,难不成我的荷叶就比不上你的竹子?又或者你的竟不如我的?依我说,两样皆是好的,只是你我各自先见着一个,早先认定了这一个,心里便没空再装其他的了。” 这话儿却恰触中黛玉心坎上,不由心中一动。方待说话,却听门口传来一声问说:“三meimei说谁心里只装着一个呢?” 黛玉因吃了一惊,亦同时认出是宝玉的声音,便回头瞪他一眼,嗔道:“多早晚过来的?也不好好说话儿,专会吓人。” 宝玉道:“我将步子踩得极重,原是你们说得入神,再不理会旁的事。”说着便进来,向探笑道:“三meimei方才说甚么呢?我只听见后头一句,前头并未听真。” 探早存了要说说宝玉那番多毛病的心思,却苦于一直不得法儿。今既得了这个巧,便再不肯放过。遂说道:“我正同林jiejie说,人原本心思有限,若是任由他目迷五色,见一样一样,这个丢那个,最后反要落得两手空空,甚么也没有呢。” 宝玉听了摇头:“依你这么说,一人只许喜欢一样东西了?那岂不是枯燥太过?任甚么好东西,成天只对着它一样,终久也是会腻味的。” 探道:“那还请问二哥哥,何那些喜好骨董金石的人、总肯倾尽家产去换一件宝贝,一旦到手便逾命不肯放手?还有王右军的墨池,若依你说,横竖不过是些字罢了,来来去去总共那么几画,难道还能另写出花儿来?只是人家为甚么总肯一遍又一遍的写、直至将满池的水都染黑了呢?” 宝玉一时被问得无言以对,想了一想笑道:“三meimei果然写字,只是你却忘了、羲之还白鹅呢?” 探道:“他还好服五石呢。只是他平生最是书法一道,余者不过零星点缀罢了。依我想来,为这至,若要他舍了别的,想必他也是肯的。” 宝玉:“这却只过是你私心猜想罢了。” 探:“便只是猜想道不合理?二哥哥请想一想。若为了最喜地那样——嗯如你吃清淡鲜和地小点心。林jiejie也喜欢。你肯不肯让给她?” 得听此问。]^shuge,com*看\^书*阁*宝玉想也不想道:“当然肯。” 黛玉在旁听了这半。忽见话头转到自己上。不由面上一红道:“好好地又拉扯我做甚么?再说。不过为一点子小东小西他说个不字。岂不显得小气了?你若再问他别地定然是说不肯了。” 听她这么说。宝玉顿时急了:“meimei这是说哪里话?从来你有甚么不痛快、我皆是千万百计地化解里还有撞上去故意惹你生气地?你且说说。我究竟会为着甚么事同你对顶着了、” 黛玉道:“这可不好说呢。不定你厌了我大心高。转就同那些心地宽宏地人亲近起来。其实这也是人之常。哪有舍高就低地理呢?”原先仍只是寻常话儿。说至此处。却不觉**几分真意来。顿时心中一紧。眼圈儿又慢慢起来。 宝玉得听这番话。原本还摸不着头。忽见黛玉神黯淡起来。心里早又着了慌。只当自己哪里又得罪了她。张口方要劝。一时却说不出甚么话儿来。正着急着寻思时。忽然心弦触动。刹那之间。原本想不通地一些东西。似乎突然就明白了。但细细究去。却又不是很明白。 他原是喜闹、好喧哗的子,从来只愿边的人越多越好,如此方才不觉得冷清,可尽畅怀。园子里的花儿也是越多越妙,最好山堆海积,方能显出花团锦簇、华不尽。 但他却总未想过,再如何盛大的筵席,也终有散去的一刻。而花园里的鲜花,也有从盛放到凋萎的一天。 而那个时候,对着渐次散去的人群,他最想留住、惟一能留住的,是谁?而他自己,又真能护得每一个喜欢的女孩子、每一朵喜欢的花儿周全妥贴,永无雨打风吹落去之虞么? 想至此处,宝玉心中不期然又浮现出当年探问他的那句话:心有多大小,容得许多怜? 一瞬间,宝玉脑中模模糊糊转过许多念头,却因不敢深思,仍是似懂非懂。 探在旁瞧着他那副懵懂模样儿,心中虽然着急,却也不好明着说甚么。更因晓得,有些事除非他自己想明白,否则便是有人说着,或许一时好了,后仍不免再犯。 况且,小孩子总是要等到自己醒悟到,这世间万物并不是都围着自己打转时,才会变得懂事。 如果宝玉能一直不长大,贾府也一直荣盛下去,那一切依然维持原样,也没什么不好。 但孩子们终究会长大,而这个家族,也 将会衰败。 这,薛姨妈又往王家去。告诉了宝钗去换衣裳,因又要去叫薛蟠,却听下人说道:“东府那边儿小蓉大爷来请,爷说顺道去叫宝二爷,这会子已经去了。” 此事薛姨妈原是知道的,却一时忘了,当下一提,顿时想起,自嘲了一句“瞧我这糊涂记”,便自带着宝钗去了,不提。 这边去了不久,宁府那边尤氏与秦氏因往荣府来,相请贾母、邢夫人等过去赏梅。贾母因道:“将亲家太太也请来,岂不是更闹?”闻说,王夫人便打发人过来相邀,不想家里空空的,人早出去了。回来禀过,贾母也只得罢了又着人去叫宝玉,因他近来不读书了,天又冷,恐成拘在屋子里闷坏了他,便携他一道过去散心。 此时恰好薛蟠过来,二门上的小厮传话进去宝玉换了衣裳刚走出来,便有麝月找过来贾母找他之事。宝玉一听,说道:“这却巧了,怎么蓉儿他们捡的子,竟会和珍大嫂子的撞一处了?”虽更愿同兄弟子侄们一道去吃酒顽闹,但终究拗不过贾母之意只得命人去向薛蟠致歉,自己却另往贾母处来。 薛蟠等了半只候来茗烟。 得听缘故后,也不甚在意,只笑说一声:“多大个人了,还被家里拘得这么紧。”便自往宁府去了。 这边探因,也懒得到外面走动,又因嫌天寒墨涩出的字皆胶柱凝滞,总不满意只得抱了手炉坐着,就一碟子小食几页闲书。 正闲极无聊时,忽听侍报说芙蓉来了,顿时大喜,连说快请进来。 原是:上次她请芙蓉买了小院子后,这两年来又断断续续托她办过些事。至今,她已在外城有了两处子,且将其中一户租赁出去,每年添了十几两的小进项。不消说,皆是芙蓉代收代存的。初作这些事时,芙蓉还时时劝着,请探莫再生出这些大家小姐该有的念头。但因每每的总被探说得回转了主意,渐渐的便不再提这话儿了。
芙蓉两年过得也不错,做的绢花儿已渐渐有了名气。因她的花样子别致、用料又好,纵然价钱比旁的人略贵一些,还是有许多人争相同她买。如今已积下本钱来,于去岁置了业,从此专在家做好东西里等人来拿,不用再如从前那样提个蓝子四处去求买。她丈夫罗顺因不消再时时帮着娘子搬东拿西,现今也另寻了差使。旁人见这两口子不但有进项有盼头,彼此又以都是厮抬厮敬的,皆是称羡不已。 今次芙蓉来了,让坐上茶,探依然如往常那般,问她外头可有甚么新鲜新闻。因她除非大节或去谁家作客,总不得出府。而那时纵然能出去,也是前前后后许多人看着,一时也不得空儿。故而外头的事便只能听人讲说。 芙蓉原是早习惯了进府来便向她“报备”一番的,当下听问,便说道:“近来却没什么大事流传出来。我所知的,无非是些市井琐事,皆与姑娘无干。至于大户人家的事,姑娘现既已时常出去作客了,只怕比我还明白些罢?”一面说一面回想,说至此处,果然想起一件来,忙说道:“倒是听说义忠亲王府上,近来遣了许多人回老家,偌大一处府邸,如今几不成个空壳,也不另添人手。却不知他们想做甚么?” 探听罢,想了想,说道:“人家是亲王千岁,同我们家没甚么来往,平时在别人家,也曾听得他家的事。此事确是有些反常,但究竟我也不知道里头缘故。只怕还得着jiejie你留心着,横竖这些大人物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百姓们总是好议论的。到时只怕说得比我打听来的还详尽些。” 芙蓉应了,因笑道:“姑娘老打听这些事,怪有心的。” 探自是不好说,自己因为在家事上插不进手,又不晓得贾府落败的确切原因,便唯有留神打听着各种消息,只盼到时果然能推断一二,纵不能助府中消掉一场大祸,但终究能挽回一些颓势。 只是这些心思,却不能对任何人说。故当下听芙蓉打趣,便笑说道:“成闲着,自然是有些子闲心的。府里闷得很,听听外头的话儿倒有趣。” 想起今过来时听熟人们说起的事,芙蓉说道:“姨太太那边不是合家子过来了?听说那位小姐是极有学问的人,儿又好,姑娘何不去找她说话解闷呢?” 探道:“我何尝不曾去呢?只是她家近来也有事,也不好时时过去打扰。” 听到“有事”,芙蓉顿时勾起刚刚听来的那些话儿来,捺不住好奇,问道:“听说她们家姑娘是专呈上京来侍选的?只是怎么来了这些天儿了,却总不见宫里的人过来颁旨说规矩呢?”未完待续,如知后事如何,请登陆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wWw.keNwe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