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 打发
见她成竹在胸的模样儿,芙蓉只当是她已同赵姨娘之弟赵国基商议下,令赵国基前去交涉,做这房主。只是若是这样,为何又要来请自己帮忙? 尚不及细想明白,便听探春说道:“既是jiejie同他们交涉,房契上自是写jiejie家当家人的名字。岂不省事又便当?” 芙蓉听了又是一惊,心道此法确是便利,却免不了有其他隐患。见探春只管含笑看着她,想了一想,仍是问出来:“姑娘不怕,日后我泼皮起来,翻脸不认?” 探春道:“若jiejie也无赖起来,那天下可再没人能教我放心了。” 先时芙蓉一问,自己便先悟过来:以贾府之势,莫说那房子是探春出银子置下的,便真个是自家买的,强横起来,说声要占,也不过一句话儿的功夫。再者,自己侍奉赵姨娘多年,自是不肯辜负了这番主仆情谊,当然也不会去做那翻脸赖账的事情。 想通这些事,再听探春笑吟吟说着全心信任的话儿,虽明知不是如此简单,但听在耳中,仍觉出几分受用。当下暗自苦笑一下,便细细问起探春的打算来。 听她问起,探春便将早想好的条件一一说出来。芙蓉听罢,虽不解她如何特特强调屋子旧些破些也不打紧,至要紧房主不嘴碎多事,仍是点头默记下。 商议既毕,芙蓉看着面前那包锞子,复又担心起来:“乍然去了这些东西,牛mama和侍书几位大姐不会起疑罢?” 探春道:“这却不妨事,jiejie不犯cao心这个。” 芙蓉已知她心思缜密,当下听她这么说,便知是早有主意,遂不再多问。拿起锦囊方要打绳结,却听探春说道:“先等一等。” 说着转身又取来一只绢包儿,一面塞进里头,一面说道:“先儿一时手紧,才拉着脸向jiejie要银钱,后来发现本是用不了那么多的。那银子现儿还剩一半,jiejie一道带回去帮补家用罢。”说着又笑补一句,“先前我也是一时急了,才说出那吝啬话儿来。jiejie若疼我,还请不要再记着那小气的话儿,我今后再不会如此了。若是不肯收下,便是还气恼着我呢。” 芙蓉本欲拒绝,听到后面一句,却不好再说甚么,只得含糊着道了谢,一并收下。心中却微有不解:当初要得那般急,如何现又说用不了? 她却一时忘了,探春自有积蓄,如何犯得着巴巴去向她伸手要钱?先前一番作为,不消说,自是试探她为人心性如何,是不是可托付之人。如今既放心托付她做事,自然要解了先时那番疙瘩。虽不好明着解说,慢慢的笼络,也罢了。 当下见芙蓉收了东西,探春不免叮嘱她行事小心些,莫走漏了消息让旁人知道等语。又道:“姨娘嘴巴关不住,竟先不同她说。事成之后,我再慢慢同她讲,到时便是有人问起,也只推是舅爷买的,再不令人生疑。” 芙蓉正答应着,忽瞥见蒙了清绵纸的雕花门上影影绰绰,似是个人的影子,顿时心中起疑,忙向探春打个眼色。探春会意,努嘴令她先将东西收起,然后蹑手蹑脚走到门前。猛然一拉门,恰与个躲闪不及的小丫头子撞了个正脸儿。 探春看了一眼。认得是赵姨娘处的小鹊儿。再打量她慌慌张张的模样儿,不由心中一突。面上却故作惊异,道:“你怎么过来了?” 小鹊儿见探春不盘问她,只当是自家遮掩得好,没被看出,遂放心笑道:“姑娘昨儿落了手帕子在我们那边,我捡到手洗干净了,晾干了给姑娘送来呢。走到门前方要敲,可巧姑娘就过来了。” 说话间,芙蓉早收好了东西,转身上前说道:“可有一阵子没见你了,如今倒勤快起来。” 小鹊儿因过来时见房门紧闭,里头又有微微的说话声儿,只当是有人背着旁人在悄悄商量甚么。近前刚要细听,不想却因此时日头正对着正门,话未听见一句,倒先现了个影儿惊动了里头的人。 此时再打量芙蓉神情坦荡大方,并无鬼祟之气,便只当她两个怕冷,故而关了门坐着,并未说甚么。遂将此事丢过,还了探春帕子,与芙蓉说了几句话儿,便走出来。 见小鹊儿走了,芙蓉方才还带着的几分笑意慢慢消失,道:“这小蹄子以前只是偷懒犯滑,不想年把不见,如今却变得这般鬼祟,也不知是同谁学来的。姑娘得空同姨娘说说,倒宁可防着些的好。” 探春见小鹊儿如此,因触起一桩心事来。当下正悄悄盘算着,见芙蓉如此说,便又问了她一些小鹊儿的事情。听罢思量一番,便定了主意。遂道:“jiejie莫要担心,我自当理会得。” 当下送走芙蓉,探春便着人拿了些东西,往议事厅处来。凤姐正忙着,见她过来,忙笑道:“怎么有空过来?我这边忙得跳脚鸡似的,也没空招呼你。等我略闲些,咱们再一处好好儿坐着吃茶罢!” 探春闻言一笑,道:“我还一句话没说呢,凤jiejie就要赶人,真是好大架势。放心,若无事,我今儿个再不过来给你添乱的。”说着吩咐一声,后面翠墨便捧着东西过来。
不等凤姐示下,一旁平儿赶紧接过来,见她接了手,探春道:“昨儿太太说,将家中上下碎金子找拢来,好预备过年倾金锞子的。我们几个各自将房中收了一收,二jiejie、二哥哥、四丫头加上我的,总共收得这么些。” 平儿就手略略翻了一回,因说道:“这里头虽有些断簪烂镯、零星块子的,却也有好些个金锞子都是好的,姑娘们仍留着罢,何必又送来呈上?” 探春因诧道:“是么?那却并不是我的,想来是二哥哥嫌样子难看,又或哪里缺了角崩了口,不愿要它了呢。依我说,拿来拿去的也麻烦,你就替太太收下罢。” 听她如此说,平儿便不再说甚么,依言收了。探春见她端着盘子去了,心中轻松,又向凤姐笑道:“因恐误了你的大事,我一心记着,收齐了便巴巴送过来,省了你再搜罗的功夫。你不说我辛苦,反倒还撵我,是何道理?” 凤姐笑道:“我也是忙得不得了,再者这里又是众人进进出出的。你身上刚好,唯恐又被那气味薰坏了,才请你改日再来。我原是一心为你想着呢,你说没有没道理?” 探春道:“罢了罢了,横说竖说,总是你有理。” 两人说笑一会儿,探春见只这一会儿的功夫,凤姐已回了三四拔人的话儿。因恐自己误了她的事,便告辞出来。却先不回去,往偏厅找到平儿,悄悄儿说了几句话,方才离开。 *** 忙了十几日,等诸事渐渐的都齐备了,王夫人与凤姐才得稍稍喘口气,歇一阵子。这日娘们儿两个正围炉吃茶,忽又有人过来,说某处缺少人手,请凤姐不拘往哪里调拔一个来使,或干脆再添一个。 凤姐道:“且不必添,前儿查帐时我才说呢,原是赵姨奶奶那里多了一个人,正想着将她挪到哪里,可巧你这嫂子便来求人了。”说着便命个婆子去那边小院子里,告诉一声。 那婆子过来,先禀了赵姨娘。赵姨娘自是有些不快,但听得凤姐裁决时王夫人也在跟前儿,便不作声了。后小鹊儿打听得那新差使极累极繁琐,不免哭了一场,但终究也无他法。翌日时辰一到,管事的嫂子过来领人,纵是垂头丧气,也只得拿了铺盖衣包随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