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零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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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略略有几分尴尬:‘姌儿,朕不喜欢你这样。“ 宓姌长叹一声:’臣妾让皇上不喜欢的地方太多了。臣妾不过是继后,人微言轻,行事莽撞,难免让皇上不喜欢。” 皇上轻吁道:“皇后,你真要为朕一句醉话计较到这种地步吗?‘ 宓姌侧过身子,未语,泪先涌出:’臣妾怎刚计较皇上,臣妾只是计较自己。皇上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无非是臣妾无能而已,臣妾还有何面目见皇上呢?” 皇帝的神色有几分伤感,仿佛凝于秋日红叶之上的清霜:“姌儿,朕是皇帝,也是男人。所有男人到了这个年纪,都会有力不从心的时候。朕着急,也生气,那是对着自己的人啊,气急交加的时候,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是糊涂了的。你若在这个时候计较朕的糊涂,朕也无话可说。今日的事,朕是纵情任性了些,但几个年轻嫔妃在侧,朕一时兴致上来,她们也没劝……”他有些尴尬,说不下去,“总之,朕不再那样了就是。” 宓姌垂下的眼眸微微一扬:‘那臣妾不为别的,只为皇上说的这一句,皇上一时兴致上来,她们也没劝。臣妾就不得不给琛妃和珅嫔一个教训,“ 皇帝沉吟片刻,笑道:”只要你高兴,你腹中的孩子高兴,朕没什么可说的。“ 宓姌故意盯着他:”皇上不心疼?“ 皇帝笑,一字一字咬重了道;’自然。你是朕的正妻,责罚妾室,朕有什么可心疼的。” 宓姌爽然道:“那么,臣妾就请皇上允准,自今日起至臣妾平安诞下孩子满月之后,琛妃、珅嫔全数罚奉,秀贵人、平常在、揆常在罚奉一半,如何?‘ 皇帝笑着抚上宓姌的小腹。亲昵道:“朕都由得你。” 宓姌半笑着唏嘘道:“有什么由不由得臣妾的,只要皇上爱惜龙体,保养自身,臣妾便什么话都没了。” 殿中有清明的日光摇曳浮沉,初秋的静好时光便渐渐弥漫开来。这一切似乎是那样完满。自然。也只能一味它是完满的。 沛涵和意欢结伴来看望如懿时,宓姌正倚在长窗的九枝梅花塌上,盖着一床麒麟同春的水红锦被。看着菱枝领着小宫女们在庭院里收拾花草。 各宫嫔妃都来贺喜过,连太后也亲在来安慰了。宓姌应付的多了,也有些疲乏。用过午膳,也许是有孕的缘故,总是懒怠动弹。宫人们虽都在外头忙活,但个个屏气吸声的,一丁儿点声音都没有,生怕惊扰了她静养。于是,翊坤宫中也就静得如千年的古刹。带着淡淡的香烟缭绕的气息,静而安稳。 宓姌戴着银嵌宝石碧玉琢蝴蝶纹细钿子,里头是烟霞色配浅紫瓣兰刺绣的衬衣,身上披着玫瑰紫刺金边的氅衣,春意融融的颜色,偏又有一分说不出的华贵。长长娥衣摆拖曳在松茸色地毯上,仿佛是被夕阳染了色的春溪一般蜿蜒流淌。 暖阁内的纱窗上糊着“杏花沾雨”的霞影纱,在寂寞的秋末时节看来,外头枯凉的景色也被笼罩在一层浅淡的杏雨蒙蒙,温润而舒展。 沛涵比意欢早跨进一步。欲笑,泪却先漫上了睫毛。她在宓姌身边坐下,执了宓姌的手含泪笑道:’想不到,原来还有今日。‘ 意欢忙笑道:“瑜妃jiejie高兴过头了。这是喜事,不能哭啊!”她虽这样说,眼眶也不觉湿润了:“皇后娘娘别嫌咱们来得最晚。一大早人来人往的,人多了都是应酬的话,咱们反而不能说说体己话了。” 宓姌忙挽了意欢的手坐下;‘多谢你们,沾了你们的福气。“ 沛涵忙拭了泪道:”皇后娘娘,等了这么多年……“ 是啊,等了这么多年,梦了这么多年,无数次在梦里都梦见了抱着自己的孩子的那种喜悦,可最后,却是一场空梦。梦醒后泪湿罗衫,却不想,还有今日。 意欢接口道:”只要等到了,多晚都不算晚。“她不免感触,”皇后娘娘等到了,臣妾不也等到了么?一定会是个健健康康的孩子。‘ 意欢穿着湘妃竹绿的软缎滚银线长衣,袖口略略点缀了几朵黄蕊白瓣的水仙。发髻上也只是以简单的和田玉点缀,雕琢着盛开的水仙花。那是她最喜爱的花朵,也极衬她的气质,那样的凌波之态,轻盈亮洁,便如她一般,临水照花,自开自落的芬芳。她从袖中取出一个一盘花籽香荷包,打开抖出一串双喜珊瑚十八子手串,那珊瑚珠一串十八颗,白玉结珠,系珊瑚杵,翡翠双喜背云,十分精巧可爱。 意欢含笑道:“这还是臣妾入宫的时候家中的陪嫁,想来想去,送给皇后娘娘最合适了。” 沛涵笑着看她:“你轻易可不送礼,一出手就是这样的好东西。” 宓姌推却道:“既是你的陪嫁,好好儿收着吧。等十阿哥娶妻的时候,传给你的媳妇儿。” 意欢从来对婉婷也只是淡淡的,如今更多了几分鄙夷之色,失笑道:“那里等的到那时候,臣妾也不过是什么人送什么东西罢了。虽说琛妃每常和咱们也有来往,可她若怀孕,臣妾才不送她这个。‘ 沛涵从藕荷色缎彩绣折枝藤萝纹衣的纽子上解下闪色销金绢子扬了扬,嫌恶地道:”好端端的,提她做什么?” 意欢轻轻啐了一口,冷然道:“要不是她这么狐媚皇上,今日娘娘在永寿宫也不会受这么大的罪过。若是不小心伤了腹中的孩子可怎么好?” 说起这个来,沛涵亦是叹气:“皇上年过不惑,怎么越来越由着性子来了呢?”她看着宓姌道:‘娘娘有时便是太在意皇上了。许多事松一松,也不至于到今日这般剑拔弩张针锋相对的时候,平日让琛妃和珅嫔她们看了笑话。“她犹疑着道,”其实皇上要多喝几口鹿血酒要寻些乐子,便也由着他吧.‘
意欢咬了咬贝齿,轻声而坚决道:“臣妾说句不知死活的话,今日若是臣妾在皇后娘娘这个位置,也必是要争一争的。” 沛涵瞪大了眼道:“你是指太后会责怪皇后娘娘不能进言?” 意欢摇摇头,微红了眼圈:“不只是太后,便为夫妻二字,这些话便只能由皇后娘娘来说。” 沛涵沉默片刻,叹息道:“说句看不破的话,你们呀,便是太在意夫妻二字了。无论民间宫中,不过恩爱时是夫妻,冷漠时是路人,不,却连路人也不如,还是个仇人呢。凡事太在意了,总归没意思。”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沉默了。沛涵只得勉强笑道:“臣妾好好儿地又说这个做什么?左右该罚的也都罚了,臣妾过来的时候,还听见珅嫔在自己宫里哭呢。也是,做出这般迷惑圣心的事来,真是丢了她富察氏的脸面!” 她唤过叶心,捧上一个朱漆描金万福如意盘子,垫着青紫色缎面,内中放着二十来个颜色大小各不同的肚兜,有玉堂富贵、福寿三多、瑞鹊衔花、鸳鸯莲鹭、锦上添花、群仙贺寿,还坠着攒心梅花,蝉通天意、双色连环、柳叶合心的串珠络子,簇在一堆花团锦簇,甚是好看。 宓姌拣了一个玉堂富贵的同心方胜杏黄肚兜,讶异道:“哪里来这么些肚兜,本宫瞧这宝照大花锦是皇上刚登基时内务府最喜欢用的布料,如今皇上用的都没有这么精细的东西了,你一时怎么找出来的?” 沛涵抿着嘴儿笑道:“只许娘娘盼着,也不许臣妾替娘娘想个盼头么?从臣妾伺候皇上开始,就替娘娘攒着了。一年只攒一个,用当年最好的料子,挑最好的时日里最好的时辰。臣妾就想着,到了哪一年,臣妾绣第几个肚兜的时候,娘娘就能有身孕了。不只不觉,也攒了这些年了。” 宓姌心中感动,比之皇帝的喜怒无常,情意寡淡,反而是姐妹之间多年相依的绵长情意更为稳笃而融洽。或许怀着这个孩子,也唯有沛涵和意欢,是真心替她高兴的。她爱惜地抚着这些肚兜:“沛涵,也只有你有这样的心意。”她吩咐道:“盈月,好好儿收起来,等以后孩子长大了,都一一穿上吧.‘ 沛涵眉眼盈盈,全是笑意,道:”其实皇上赏的哪里会少,臣妾不过是一点儿心意罢了。娘娘只看舒妃meimei就知道了,自从生下十阿哥,皇上没个三五日就要赏赐呢!“ 意欢虽然带着澹澹的笑意,眼角眉稍却添了几分薄雾似的惆怅。她不自觉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髻,虽然是用了假发,但那把青丝还是看起来薄薄脆脆的,让她昔日容颜失色了不少。”东西是赏了,可人却少见了。从前总以为多年相随的情分,到头来也不过是以色侍人罢了。若不是这个孩子,只怕臣妾早已经闭锁深宫,再不的见君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