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错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妃子心计在线阅读 - (三百五十九)

(三百五十九)

    那日沛涵、婉婷与婉茵一起来陪宓姌说话,暖阁窗下打着一张花梨边漆心罗汉围榻,铺着香色闪银心缎坐褥。榻上设一张楠木嵌螺钿云腿细牙桌,上头搁着用净水湃过的时新瓜果,众人谈起七阿哥,亦不免感叹。

    沛涵轻嘘一口气:“听说这些日子皇上虽然关心七阿哥身体,但一直没理会彤贵人。且贞淑被赶回了李朝,她既失了颜面,也失了臂膀,只怕日子更难过呢。”

    婉婷听得专注,那一双眼睛分外地乌澄晶莹。她扑哧一笑,掩口道:“皇上不是说了么,彤贵人若再胡闹,便要贬她为庶人呢。且她到底是李朝人,没了心腹在身边出谋划策,瞧她怎么扑腾。”她喜滋滋地看着宓姌,“皇上金口玉言,可当着皇贵妃的面亲口说的呢。”

    宓姌不置可否,笑意中却微露厌倦之色:“皇上是金口玉言,但有些话说说也罢了。你我都不是不知,彤贵人出身李朝,身份不同寻常。”

    婉婷颇为不解:“那又如何?李朝原本依附我大鄞,一直进献女子为宫中妃嫔。既为妃嫔,就得守宫规。这次不就严惩了琛贵人么?”

    “虽然严惩,但不至于绝情。”宓姌神色淡然,亦有一分无奈,“从前李朝依附前明,屡屡有女子入宫为妃。重印皇帝的恭献贤妃权氏更因姿质秾粹,善吹玉箫而宠擅一时。我大鄞方入关时,李朝曾有‘尊王攘夷’之说。历代先祖笼络多时,才算安稳下来。卫千桦也算李朝第一个嫁入大清的宗室王女。所以无论如何,皇上都会顾及李朝颜面。如今打发了她的心腹臂膀,也算是惩戒了。”她颇有意味地看了婉婷一眼。“再要如何,怕也不能了。”

    婉婷颇有几分失望:“可彤贵人如此作孽——”

    沛涵温和一笑,浅浅打断:“作孽之人自有孽果,我等凡俗之人,又何必cao心因果报应之事呢。”

    婉婷眸中一动,旋即明白,只衔了一丝温静笑意,乖巧道:“愉妃jiejie说得是,是meimei愚昧了。”

    婉茵生性胆小,一壁听着。一壁连连念佛道:“当初彤贵人就不该鬼迷了心窍。污蔑皇贵妃与安吉波桑大师。不为别的。就为了佛法庄严,怎能轻易亵渎呢。皇上心里又是个尊佛重道之人,真是……”

    沛涵睇她一眼。玩笑道:“婉嫔心中真当是有皇上呢。”她见婉茵面泛红晕,也不欲再与她取笑,只看着宓姌殿阁中供着的一尊小叶紫檀佛像,双手合十道:“安吉波桑大师曾希望嘉贵人可以体会清净圆明的自在,否则她的罪过会绵延到她的孩子身上,让他们来承受母亲的业报。波桑大师修行高深,这么说想来也有几分道理。如今看来,七阿哥的病痛,岂非彤贵人的缘故么?”

    婉婷拿绢子绕在指尖捻着玩儿,笑道:“好好儿的。咱们说这些个不吉利的人不吉利的事做什么?我倒觉得奇怪呢,今年三月初三的亲桑礼,往年孝贤皇贵妃在时,皇上有时是让皇贵妃代行礼仪的,如今孝贤皇贵妃离世,怎么皇上反而不行此礼了呢?”

    宓姌叹道:“皇上顾念旧情也是有的。毕竟孝贤皇贵妃去世不过一年,和媛公主又刚出嫁,皇上难免伤怀。”

    婉婷便笑:“也是。jiejie已经是皇贵妃,封后指日可待,也不差这些虚礼儿。也许是皇上想念孝贤皇贵妃,这些日子去珅贵人的宫里也多,每每宠幸之后还赏赐了坐胎药,大约是希望能再有一个富察氏的孩子吧。”

    这样闲话一晌,便有宫人来请宓姌往养心殿,说是皇帝自如意馆中取出了画师禹之鼎的名作与她同赏。众人知道皇帝素来爱与宓姌品鉴书画,偶尔兴起,还会亲自画了图样让内务府烧制瓷器,便也识趣,一时都散了。婉婷带着春婵和澜翠回去,想着要给永寿宫里添置些春日里所用的颜色瓷器,便绕过御花园往东五所的古董房去。

    正巧前头兮贵妃携了侍女漫步过来,看她愁眉轻锁,似有不悦之态。婉婷忙轻轻巧巧请了个安道:“兮贵妃娘娘万福金安。娘娘怎的愁容满面?”

    兮贵妃嘱了她起来,苦笑道:“皇上刚传了璞链去养心殿查问功课,令嫔也知道本宫这个儿子……”

    婉婷笑道:“娘娘的阿哥自然是好的。便是学识上弱些,人是最温和敦厚的性子,皇上自然是知道的。德行乃立身之本,皇上也是看着二阿哥品行不差,才对他学业这般上心。”

    一席话说得兮贵妃眉开眼笑,连连道:“难怪皇上疼爱琛嫔,果然见微知著,是个知冷知热的人。”

    婉婷忙谢了,又道:“听闻前些日子彤贵人对娘娘不敬,幸好娘娘也是个宽厚人儿,如今她落魄,娘娘也不曾对她如何。”

    可心道:“可不是?彤贵人担心七阿哥身体,总是在阿哥所外徘徊,想要见七阿哥。但宫规所限,哪里能够呢?而且七阿哥日夜啼哭不安,我们小主可怜孩子,还叫人送了玉瓶去安枕。这般宽宏大量,也唯有小主了。”

    绿筠叹息道:“永璋年幼时也不得养在我身边,母子分离之苦,我是知道的。何况九阿哥病着,我何必再去与嘉贵人计较。”

    二人这般说着,便也散了。

    婉婷笑道:“这般懦弱性子,难怪身为贵妃还是一事无成,这辈子也便这样了。”

    正进了古董房,掌事太监呵斥着宫人们道:“手脚仔细点儿。前儿个不知哪儿来的老鼠撞跌了一个珐琅瓶儿,叫管事的吃了二十鞭子,再毛手毛脚的,仔细你们的皮!”他正数落着,回头见是婉婷来了,忙堆起笑奉承着。

    澜翠也不理会,只管道:“如今都四月里了,我们小主想换些颜色鲜亮些的瓶儿罐儿摆在阁里,也好让皇上来了看着新鲜舒坦。可有什么好东西么?”

    婉婷眼尖,见着博古架上放着一尊白玉花瓶,看着细腻如脂,光华莹然,便伸出纤纤玉指一晃,笑道:“那个却还不错。”

    掌事太监见婉婷喜欢那个,立刻赔了十足十的笑容道:“哎哟,琛嫔娘娘眼力真好。这个玉瓶是彤贵人生了七阿哥的时候李朝使者送来的。这回兮贵妃听说七阿哥伤风受寒,日夜啼哭,所以让奴才们把这个玉瓶儿送去阿哥所给七阿哥镇着的,也是取玉器宁神之效了。”

    澜翠轻哼一声:“你们也太不识轻重了。七阿哥不过是个贵人生的,咱们小主可是嫔位,看上李朝进献来的东西,是抬举了他们。”

    婉婷横了一眼,澜翠忙吓得不敢作声。婉婷温然含笑:“小丫头嘴上没个轻重,叫公公笑话永寿宫没规矩了。”

    那掌事太监连声道了“不敢”,婉婷笑吟吟道:“七九阿哥乃是皇嗣,皇嗣不安,便是皇上圣心不安。有什么好东西,还是赶紧送去阿哥所吧,别耽搁了。”罢,她随意拣选了几样瓷器,便也走了。

    出了古董房,澜翠犹自不满:“兮贵妃也太会抓乖卖好了,用李朝进献的东西去给七阿哥安神,没费她什么东西,只动动嘴皮子,就给皇上落了个贤惠的印象。”

    婉婷倏然收住脚,伸出手指在她嘴上一戳,沉下脸道:“嘴皮子碰两下就是给本宫出气了么?只长了嘴没长了脑子的,不配留在本宫身边伺候。”

    澜翠吓得噤若寒蝉,忙跪下道:“小主,奴婢再不敢多嘴了。”

    婉婷轻嘘一口气:“真想给本宫出气,让本宫痛快的话,就去替本宫做一件事。”

    澜翠忙道:“但凭小主吩咐就是。”

    婉婷举眸良久,望着幽蓝辽远的天际,轻声道:“方才他们说什么东西撞着珐琅瓶儿了?”

    春日的黄昏暗下来早,夜色朦胧如纱,和着最后一道明紫霞光,将阿哥所披拂于沉沙般暗金之色下。窗外的梨花开到盛极,只消一场春雨,便可断送了最后的繁华。偶尔有风吹过,拂动满树雪色芳菲,花影沉沉欲坠。

    千桦在阿哥所外徘徊许久,苦于不得进殿,正巧兮贵妃经过,她也不理会,别过脸只作不见。

    倒是兮贵妃却不过情面,先唤了一句:“彤贵人如何在这里?”

    千桦草草行了一礼,倔强道:“兮贵妃娘娘可要指责嫔妾擅自离宫?皇上是责骂嫔妾,让嫔妾无事不得离宫,可嫔妾的七阿哥体弱不安,嫔妾也不能来阿哥所看看么?”

    可心不忿道:“彤贵人曾经也做过贵妃,协理六宫,自然知道祖宗规矩。探望阿哥有时日安排,不是凭谁想进阿哥所就能进的。”

    兮贵妃忙按住可心道:“彤贵人,伺候七阿哥的嬷嬷是一直跟着你的,想来对七阿哥也会精心照料,你安心就是。”

    “奴才嘛,都贱!”千桦瞟着可心道,“一日不打不骂就要翻天了,离了启祥宫,没有我盯着,哪里还能照顾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