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零八)(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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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株微微沉吟:“奴婢冷眼瞧着,舒嫔待皇上的心是比待太后您重多了,这样的人留在皇上身边,还这么得宠……” 太后笑着弹了弹指甲:“皇帝的风流才情,是招女人喜欢。舒嫔的心在皇帝身上也好,有几分真心才更能成事。皇帝自小不得父母亲情,在夫妻情分上也冷淡些,但他一颗心是知道冷暖的,所以舒嫔的好处他都看在心里,才格外相待些。你且看怡贵人的恩宠,到底是不如舒嫔了。” 紫株还是有些不放心:“那太后不怕……” “怕?”太后不屑地嗤笑,“皇帝虽宠爱舒嫔,但他对舒嫔做了什么,真当哀家什么都不知道么?舒嫔的性子刚烈,若来日知道了发起疯来,指不定将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呢。” 夜色阑珊。 济南的夜,无论怎样望,都是隐隐发蓝的黑,璀璨如钻的星辰,像是洒落了满天的明亮与繁灿。不像京城的夜,怎么望都是近在咫尺的墨黑色,好像随时都会压翻在天灵盖上。 皇贵妃醒来时已是半夜,几名太医跪在素纱捻金线芭蕉屏风外候着,听得皇贵妃醒来的动静,方敢进来请脉。皇贵妃有些迷迷糊糊,睁开眼却见皇帝也在身边,慌忙含笑支撑着起身请安:“皇上万福,皇上怎么在这儿?”她极力掩饰着睡中憔悴支离的容颜,“品红,是什么时辰了?” 品红忙回禀道:“回皇贵妃娘娘,是子时二刻了。” 皇帝忙按住她,柔声道:“别挣扎着起来了,闹得一头的虚汗。”说罢,他取过绢子替皇贵妃擦拭着额头汗珠,“朕本来宣了舒嫔侍寝,但不知怎的,总念着你与璟瑟。想来想去觉得心里头不安,便过来看看你。谁知道你一直昏昏沉沉地睡着,口中念念有词。”皇帝的语气愈加温柔,“怎么了?可梦见了什么?” 皇贵妃忙笑道:“难怪臣妾总觉得和谁在说话,口干舌燥,原是说梦话了。”她仔细想了想。“其实这个梦臣妾已经做过好几次了,皇上也是知道的。” 皇帝想了想。抚着皇后青筋暴起的手背道:“皇贵妃又梦到碧霞元君了?” 皇贵妃苍白的脸上浮起一层薄薄的霞色红晕:“此次东巡以来,臣妾一直梦到碧霞元君在睡梦中召唤臣妾。所以臣妾与皇上祭泰山时,特意往碧霞元君祠许愿。可如今臣妾已经离开泰山了,不知为何,碧霞元君仍是在梦中屡屡召唤。” 皇帝宽慰道:“民间传说碧霞元君神通广大,尤其能使女子生子,母子无恙。朕知道皇后一心还想为朕添个皇子,所以与皇后在泰山诚心拜求,但愿碧霞元君显灵。皇贵妃既然屡屡梦到碧霞元君召唤。看来朕与皇贵妃i额的心愿都会达成了。” 皇帝既如此说,身边的人哪有不奉承的,连龚鲁也少不得道:“只要皇贵妃娘娘悉心调理,凤体无恙,一定会如愿以偿的。” 皇贵妃明知自己早成了蛀空的腐木,不过外表看着还光鲜罢了。这心愿如何能够得成?只是当着皇帝的面,也只能强颜含笑:“既然如此,皇上不如请钦天监再看看,若是可以,臣妾想再前往碧霞元君祠拜求,希望上天垂怜,实现皇上与臣妾的心愿。” 皇帝略略有些踌躇:“皇贵妃。太医已经为你诊治过,说你身子不适。也是朕不好,这些日子只顾着巡游,让你舟车劳顿。朕已吩咐下去,明日午后御驾回銮,咱们也得回京,议起璟瑟的婚事了。” 皇后心中一酸,怕是皇帝看出了自己病象,不安道:“皇上,臣妾没事。 臣妾……” 皇帝替她掖好被子,柔和道:“皇贵妃,你好好躺下歇息。品红在前厅给朕备了点心,朕去用一些,再进来看你。”说罢,他便领了太医往前厅去。 前厅的案几上放着四色细巧点心,都是山东名产。皇帝无心去动,只黯然道:“皇贵妃的身子,便已经糟糕到这个地步了么?” 龚鲁领着太医们躬身跪在地上,一时也不敢接话,思忖了半天道:“皇贵妃i额娘娘要强,一心进补提气,原是精神百倍的,但……”他身后一个太医怯怯接口:“但皇贵妃i额娘娘用心过甚,其实大半是心病……微臣们医得了病,却医不得心。”太医们说完,连连磕头请罪:“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皇帝的脸上写满了难以名状的沉郁。乐子悄悄道:“皇上,太医们也是尽力了。您还记得东巡离宫前,您原是不想皇贵妃娘娘随行的,因为钦天监在五阿哥夭折后曾奏,‘客星见离宫,占属中宫一眚’。当时有一颗时隐时现的‘客星’出现在名为离宫的六颗星之中,是为天象大异,钦天监以为这预示中宫将有祸殃临头。” 也好转了许多。这次又有璟瑟下嫁蒙古之事冲喜,你们只要尽力医治,皇贵妃一定会好转的。”他说罢,却见进忠进来道:“皇上,琛贵人听说您忧思伤怀,所以特意在殿外等候,想见皇上。” 皇帝不假思索道:“你们都留下好好照顾皇贵妃乐子,去琛贵人阁中。” 婉婷自封琛贵人之后,皇帝虽也宠爱,但比初初承宠时却逊色了几分,自然也是为了当日燕窝细粉与不辨甜白釉之事。婉婷虽然惴惴,又百般自学以讨皇帝欢心,却也总有些心虚。此刻皇帝宁愿去见她而不留皇贵妃中,乐子自然知道其中利害,忙答应着伺候皇帝去了。皇贵妃衣强自立在屏风后,眼见着皇帝离去,身体一软,靠在了品红怀中,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下来,失神地絮絮道:“医得了病,医不得心……医得了病,医不得心……” 三月初八,皇帝奉皇太后回銮。皇贵妃病一直忽急忽缓,人也时昏时醒。 虽然还能起身,却消瘦了不少,连早午晚的膳食都不能陪着皇帝一起用。
这一日是三月十一,御驾至德州,弃车登舟,沿运河从水路回京皇贵妃一路车马风尘,极为吃力,忽然到了水上行舟,眼见两岸轻红蘸绿,迤逦十余里不绝,抹出烟霞般柔丽的色泽,隐隐然有了蒙蒙春意,心下也有几分欢悦,便撑着身体与皇帝和嫔妃们一同用了晚膳。 皇帝见皇贵妃起身用膳,心下十分安慰,便先打发了嫔妃们离去,特意陪着皇贵妃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叫人送了皇贵妃回到雀舫上,吩咐乐子召宓姌至龙舟上,欣赏白日里山东巡抚进献的宋代崔白的名画。 皇帝的龙船之后便是皇太后的翟凤大船,再便是皇贵妃坐的青雀舫,其后才是嫔妃们的喜鹊登梅彩船一一跟随。皇太后素喜礼佛,嫔妃们的船尾后专有一船供奉佛像经卷,太后便携了紫株并合船宫人尽数同去焚香祝祷。皇贵妃扶着品红与翠浓的手回到青雀舫上,但见两岸月色如画,一时也起了兴致,在船尾伫立,看着夜色中柳色青青,晓风圆月,也颇有几分动人情致,便贪看住了,道:“今儿月色真好,本宫许久没见这样清朗月光了。” 翠浓忙劝道:“皇贵妃娘娘,您凤体才稍稍见好,仔细着了风,还是进去吧。” 品红悄悄儿向她摆了摆手,道:“娘娘这才真是大好了。这儿是有些风,不如咱们去取件大氅来给娘娘吧。”她见皇贵妃首应允,便恭谨含笑,“娘娘且在这儿立一立,奴婢们速速就来。” 翠浓便也顺水推舟道:“也好,那咱们再取些热茶来。”二人说罢,便匆匆去了。 皇贵妃正看着月色清明如许,似一块牛乳色的软纱轻扬滑落,只听得舟后跟随的是贤妃的船,船上隐隐有女子说笑声如银铃婉转。她认得这些声音,细细听去,分明是怡贵人、 沛涵和贤妃。 皇贵妃虽然不比陶妃与宓姌饱读诗书,可听着这健康而充满欢悦的笑声,不知怎的想起从前自己偶然看过的一首诗:“玉楼天半起笙歌,风送宫嫔笑语和。月殿影开闻夜漏,水晶帘卷近秋河。” 旁人风送笑语,自己却是病烦挣扎,孤凉一身。皇贵妃底愈加煎熬,正想要出声呵斥,只听见怡贵人声音格外爽亮,躲也躲不过去似的直直逼来:“东巡前钦天监曾禀报说‘客星见离富,占属中富一眚’,以为是预示皇贵妃将巡前钦天监曾禀报说‘客星见离宫,占属中宫一眚’,以为是预示皇贵妃将有祸殃临头。如今看来,皇贵妃病重,原来就是应了这句天象的。” 沛涵的声音低低切切的:“皇贵妃病了应着天象便罢了,可我怎么听说是应兆五阿哥的死呢。也真是可怜,这么小小一个孩子,发了痘疫说去就去了。” 贤妃连连念佛道:“阿弥陀佛,还好一场痘疫,只是殁了一个七阿哥,别的阿哥、公主都安然无恙,也算是神佛庇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