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八十七)(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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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贵妃这般保胎,中宫一直汤药不断。待到入了三月中,皇帝来后宫的时候逐渐少了。入春之后,京中大旱无雨,时日长久。这本是要春播的时候,滴雨未下,春耕无法照旧,到了秋日也会颗粒无收。京中若足收成大减,民心必定不稳。为此,皇帝忧心忡忡,不仅素食一月,更是斋戒沐浴,前往斋宫祈福求雨。 后宫亦在宓姌与兮贵妃携领之下,陪同太后在宝华殿祈福。可是偏偏清明都已经过去,还是晴日高照,一片厚云都没有。 这一日皇帝又在斋宫,宓姌与兮贵妃陪着太后在宝华殿静坐,听着法师们诵经声四起,亦拨动念珠,一同吟诵。天己交子时,太后还未有离去之意,宓姌与兮贵妃虽然困顿,但互相交换一个眼色,亦不敢动弹。 正默念间,高一泰在门口绊了一脚,几乎是滚进殿内来的,满脸是笑,一迭声道:“恭喜太岳,恭喜太后!” 太后倏然睁开眼来,还未来得及问什么事,高一泰一边说一边比画,激动得流下泪来:“太后,太后,中宫喜降麟儿啊!” 太后忙扶了兮贵妃的手起身,欣喜道:“是么?真的是皇子么?” 兮贵妃稍稍迟疑:“可是日子不对啊。皇贵妃娘娘的身孕离八个月还有两天呢,怎么现在就生了呢?” 高一泰道:“一个时辰前娘娘胎动发作,太医说怕是要生了,烧艾也没有用。只能催生。幸好一切平安,皇子立刻就生下来了。” 太后连连道:“去通知了皇上没有?上天庇佑,中宫生下嫡子。哀家赶紧去看看。”她扶过紫株的手,一边走一边叮嘱高一泰。“皇贵妃是早产,虽然母子平安,但必得悉心照料。” 兮贵妃与宓姌哪敢耽搁,赶紧也跟随了去,才走出宝华殿,忽然听得雷声隐隐。空气中夹带着潮湿的水汽,竟然快要下雨了。 宓姌浅笑道:“真是菩萨显灵,今日四月初八是佛祖诞辰,又逢喜雨降临,皇贵妃的孩子,来得真是有福气。” 兮贵妃伸出手,接住空中偶尔落下的小水滴,似笑非笑道:“是啊。她有了嫡子,咱们的孩子终究只是庶子罢了。嫡庶之差,何止是天渊之别啊。难怪老天爷都要下雨庆贺呢。” 皇帝对于嫡出的皇五子喜爱异常。亲自取名为璞琮。琮为祭地的礼器,又有承兆宗业之意,寄托了皇帝无限厚望。璞琮出生当日正逢亢旱之后大沛甘霖,喜雨如注,又值佛祖诞辰的四月初八。这样万事吉祥,皇帝更是大喜过望。挥笔庆贺爱子的诞生,写下: “九龙喷水梵函传,疑似今思信有焉。已看黍田沾沃若,更欣树壁庆居然。人情静验咸和豫,天意钦承倍惕乾。额手但知丰是瑞,颐祈岁岁结为缘。” 待到皇五子满月之日,皇帝更是亲口嘉许:“此子性成夙慧,歧嶷表异,出自正嫡,聪颖殊常。乃朕诸子中最聪慧灵秀者。” 皇帝早有三子,除肃慧太子早夭,诸子一向平分春色。然而阿哥璞琮的殊宠,硬生生将其余几位皇子都比了下去。连三个月后彤妃的六阿哥璞璇出生,皇帝亦不过淡淡的。全副心思都用在了璞琮身上。只可惜璞琮不足八月出生,体质格外虚弱,听不得一点动静响声,早晚便是大哭,又常感染风寒,自幼养在襁褓中,便是一半奶水一半汤药地喂养着,不可谓不经心。而皇贵妃因生产艰辛,身子也大不如前,畏热畏寒,经不得半点辛苦劳动。如此,皇帝便把协理六宫的事交给了宓姌,由她慢慢料理。 彤妃尚在月中,眼见璞璇并不十分得皇帝宠爱,不免郁都。这一日恰逢六阿哥满月,皇帝不过照着宫例赏赐,彤妃私下便怨道:“五阿哥不过比本宫的六阿哥早出生三个月,皇上就为他大赦天下,本宫六阿哥还是足月生的呢,哪像五阿哥那么病猫似的,皇上却偏喜欢那病秧子。” 丽心怯怯劝道:“小主别生气了。奴婢听外头的奴才们说,咀们六阿哥是七月十五中元鬼节生的,五阿哥是四月初八佛祖诞辰生的,一佛一鬼,命数差了许多,难怪皇上上不喜六阿哥呢。” 彤妃气得脸色铁青:“这样的昏话旁人为了奉承皇后和七阿哥说说也罢了,也值得你放到咱们自己宫里来说。本宫偏不信了,本宫这么壮健的儿子,会活不过那个小病秧子。” 丽心吓得脸色苍白,恨不能立时去掩彤妃的口,忙道:“小主,这样犯忌讳的话可说不得。”彤妃说完,自己也有些后怕,正见婉婷蝎蝎螫螫地立在门外耍送水进来,便气不打一处来。这些年她本已倦了欺辱婉婷,不过是偶然想起来才打骂一阵,今日在气头上见了她,便喝道:“染儿,你站在那里做什么?进来!” 婉婷见彤妃这般,吓得腿脚一缩,却不敢不进去。彤妃更是气恼,伸手把一盆热水推在她身上,没头没脑地打了起来。婉婷死死地抱着脑袋,想要哭,却再没眼泪落下来。 京中干热,天气越发炎炎难耐。皇帝的意思,本是要去圆明园消暑的,奈何璞琮和皇贵妃的身子七病八灾的总没个消停,所以太后吩咐下来,今夏只在宫中避暑,另嘱咐了内务府多多供应冰块风轮,以抵挡京城苦热。 晨起时宓姌便觉眼前金光一片,知是朝阳流火,从宝檐琉瓦上反射了过来,亮得刺目。帘外蝉鸣续续的一声半声,传到殿中更显得静。她半阖上眼,蒙眬间又欲睡去。那声音直叫人昏昏欲睡,却不能再睡。她叹了口气,伸手一摸,旁边的床上是空的,知道皇帝是悄悄上早朝去了,并不肯惊动她。她想着昨夜一晌贪欢,却是有些疲累了,只顾着自己贪睡,脸上便不自觉地烫了起来。 涅筠发觉她醒了,忙招手示意侍女们进来伺候洗漱。捧着金盆栉巾的侍女们鱼贯而入,并无一点声息。宓姌摸了摸鬓边颈上,果然有些汗津津的,便道:“如今睡着这苇簟有些热,等下换成青竹玉簟吧。都过了中秋,居然还这么热。”
涅筠笑生生道:“前儿皇上正赏了一席蕲州产的竹簟,说是娘娘怕热,睡着最蕴静清凉了,娘娘正好换上试试。” 宓姌不觉含了一缕浅笑:“从前欧阳修说‘蕲州织成双水绞,莹净净滑无埃尘,说的便是蕲州的竹簟了。难为皇上惦记。” 涅筠笑得俏皮:“皇上不惦记咱们宫里,还能惦记哪里呢?” 宓姌脸上飞红,伸手作势拍了她一下,便道:六阿哥满月了,这几日天天抱去皇贵妃宫里请安呢,皇贵妃总说要咱们一起去,也沾沾儿孙气。等下用完早膳,咱们早些过去吧。” 涅筠伺候着她洗漱完了,便道:“皇贵妃只说六阿哥和五阿哥的岁数相近,只差了三个月,好就个伴儿。皇贵妃娘娘也真看得起彤妃。” 宓姌看她一眼:“别说这种话,我倒想着婉婷在彤妃宫里好几年了,一直不能拉拔她出来,如今趁着她带六阿哥忙碌,得想个什么法子带出来才好。 涅筠道:“这件事娘娘心里也过了好几年了,总替林云霄和婉婷想着,也难为他们一片痴心了。” 于是趁着晨凉,宓姌便携了涅筠和菱枝往皇贵妃宫中去。天气燠闷,走不上几步便微微生了汗意,便是绿荫垂地之处,也是一丝风也没有,只看着万千杨柳的绿丝绦安静垂下,纹丝不动。 园中阒然,只闻蝉语切切,暑光漫热。 宓姌披了一件新制的浅妃红双丝绫旗袍,隐隐的花纹绣得繁复却不张扬,只举手投足微风花纹起伏。发髻上亦不过两串鎏金凤衔着的珍珠步摇,在日光下闪烁微粉珠光,投射在她白腻柔婉的脖颈上,倒有一种雨洗桃花的简淡嫣然。 宓姌正立着,却见前头玉妍过来,面白如玉,黛青画眉,鬓黑光净,愈衬光华满身,浑不似刚出月子的模样。尚未走近,宓姌己闻得彤妃满身芳香郁渥,脂粉香泽深透肌理,妍艳无比。彤妃穿着一身耀目的玫瑰红串珠银团绣球夏衣,袖口和领口处打着密密的银线珠络,衣上满满地绣着青莲紫镶银边的玉兰花,碧海蓝镶银线花叶的大朵绣球,配着她头上闪耀烁目的缠丝点翠金饰并一对红翡滴珠凤头钗,整个人金宝锦绣,迷离而惊艳。 宓姌看着她,微微笑道:“彤妃一过来,真是迷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彤妃施了一礼:“姝贵妃万安。”乳母亦抱着璞璇半蹲下身,口中道:“璞璇给姝贵妃请安,姝贵妃万福金安。” 宓姌逗了逗璞璇,笑道:“满月了,六阿哥长得越发好了。” 彤妃粉面含春,一双风眼秋水飞扬,恨不得插翅飞上天去:“方才姝贵妃说我迷着您眼睛了,其实姝贵妃哪里知道我这做额娘的高兴。咱们六阿哥到底有福气,紧跟着六阿哥出生了,才能这样合皇贵妃娘娘眼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