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六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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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的机会,很快便等到了。那一日正是五月端午,宫中多以兰草汤沐浴,悬挂艾叶与菖蒲,吃粽子、白rou和咸鸭蛋,饮雄黄酒,佩戴五色丝线做成的五毒香囊,以求吉祥平安。 到了午后,嫔妃们便聚在皇后宫中,接受皇贵妃亲手制作的五毒香囊。 皇贵妃看着品红把香囊一个个交到嫔妃手中,含笑道:“这香囊里放有雄黄、艾叶和各色香药,能驱蚊虫、避邪气。你们自己一人一个,给孩子们也佩戴上,也算是本宫的一点心意。” 兮妃忙起身笑道:“每年端午皇贵妃都亲手制作香囊赠予宫中嫔妃,臣妾们感念皇后娘娘恩德。” 皇贵妃笑道:“兮妃客气。本宫对你们的心意一年也便端午一次,你们若喜欢,好好收着就是。”说罢便吩咐宫人上了五毒饼来。 所谓的“五毒饼”,即以五种毒虫花纹为饰的饼。其实就是在玫瑰饼上做上刻有蛤蟆、蝎子、蜘蛛、蜈蚣、蛇“五毒”形象的印子,盖在酥皮儿上罢了,也是吃个有趣。 彤妃见众人都在,便有心要让宓姌没脸,扬声唤道:“染儿!” 婉婷怯怯上前,规规矩矩地守在彤妃身后,接过宫人们递来的五毒饼,利索地跪下膝行到彤妃跟前,高高举过盘子道:“恭请娘娘用五毒饼。” 芳姬奇道:“这是什么规矩?咱们却不知道。,。 彤妃含笑道:“黎嫔有所不知,这叫人rou跪盘。染儿这丫头笨笨的,可有一样好处,什么都能受着。本宫要闻香的时候,她就是捧着香炉的香案;本宫要看书时。她便是举着蜡烛的烛台。还有形形色色的好处,下回一一给各位姐妹们瞧个新鲜。” 意欢冷着脸道:“彤妃是李朝人,这怕是李朝才有的规矩吧。咱们这儿,可不这样折腾人的。” 彤妃不以为意,取了一块五毒饼吃了:“你瞧她捧得多稳当。奴才生来就是伺候人的,怎么伺候不是伺候呢。”她觑着宓姌道,“姝妃,你说是不是?” 宓姌的笑容宁和得恍若一面明镜澹澹。却是沛涵道:“我记得这丫头从前在怡贵人宫里伺候过,如今怎么干起这个活儿来?宫里的宫女们好歹都是八旗出身,皇上一向最宽厚待下的,若是知道了,可不大好。,, 彤妃扬了扬嘴角算是微笑:“愉妃也真是小心太过了。宫女们伺候主子又怎么了。也值得说嘴?且染儿又不在皇上跟前伺候,有什么要紧。”她盯着婉婷道。“染儿,本宫可没逼迫你,都是你自愿的吧。” 婉婷哪里敢说个“不是”,忙道:“染儿是奴婢,生来就是伺候主子的。” 彤妃指着她嗤笑道:“染儿啊染儿,你这张樱桃小口,答起话来倒利落啊。倒和咱们的姝妃平日里说话一个样子。细看起来,和姝妃也有几分相像呢。” 宓姌听她直指自己,便也笑道:“就是为了这几分相像。彤妃就那么喜欢染儿伺候么?我记得染儿本来是花房的宫女,叫作嬿婉,怎么到了meimei身边,名儿也改了,伺候的活儿也改了?” 彤妃放下手中的五毒饼道:“姝妃jiejie这可是多心了。” 宓姌淡漠地扬了扬唇角:“这个自然了。方才嘉妃说那丫头长得有几分像我,我便跟meimei讨个人情,让她跟了我去。如何?” 彤妃“哎呀呀”一迭声唤了起来道:“那怎么行呢!且不说我一时半刻还离不了这丫头,便是给了jiejie,皇上一跨进翊坤宫的宫门,看花了眼拉错了人,可怎么好昵,还是留在我身边稳妥些呢。” 皇贵妃冷眼旁观,含了温和之色道:“不过是个小宫女,姝妃若喜欢,本宫让内务府再挑好的给你。” 宓姌与沛涵对视一眼,情知无可奈何,便也默然了。 待到从皇后宫中散去,宓姌与沛涵携了手出来,宓姌眉头微蹙,脸上颇有些萧瑟之意,道:“看着彤妃这般染儿取笑凌辱,不知怎的,心里总有些不好受。” 沛涵和婉劝道:“那丫头:“那丫头与你有几分利似,也难怪了。可我还是劝你一句,别想着去救她。一则你开口,彤妃愈加不肯放,还不如等她腻歪了,自己也觉得无趣,便撒手了:二来……”沛涵微微沉吟,“我亲眼见过这丫头在怡贵人宫里是怎么在皇上面前抓乖卖俏的,实在不算一个安分守己的人。” 宓姌颇为意外:“竟有这样的事?难怪她那时会突然要断了与林云霄的青梅竹马之情,后来被打发去了花房,才知道要回心转意。原来竟有这样的缘故在里头。”她回头嘱咐涅筠,“去告诉林云霄,我眼下也没有办法。没有人不是熬着的,叫他也心疼心疼自己吧。” 时间过得极快,仿佛晨起梳妆描眉,黄昏挑灯夜读,枕着天黑,等着天亮,旧的时光便迅疾退去,只剩下的新的日子,新的面孔,唇红齿白的,娇嫩地鲜妍地过去了。瑄祯八年,兮妃又生下了她的第二个儿子,皇五子璞瑢。如此一来,兮妃便成了宫中生育皇子最多的嫔妃,即便皇帝一向对她的眷顾不过淡淡的,为着孩子的缘故,也热络了不少。连着太后也对兮妃格外另眼相看,对皇孙们也是关爱备至。 这一日皇贵妃亦往绿筠宫中看望,钟粹宫的院落静静的,宫人们皆是垂手侍立,一声不敢言语。为首的太监见了皇贵妃进来,忙道:“皇上来了,在里头陪着小主呢。” 皇贵妃微微颔首:“本宫亦去瞧瞧,不必通传了。”宫女们打起帘子,皇贵妃才踱进殿中,隔着挽起的珠绫帘子,正见乳娘抱着裹在锦绣堆中的初生婴儿,屈下身子坐在床边的小杌子上,小心翼翼地将怀中的孩子递给斜靠在床头的年轻母亲。兮妃尚在月中,丰腴的脸颊不施粉黛,却有着鲜润饱满的红晕。她漆黑的发丝松松地挽成一个家常的垂云髻,疏疏点缀着几枚累丝珍珠点翠花钿,就如它的主人一般。兮妃狭长细美的眼帘温柔地低垂着,唇边满是恬淡和美的微笑。皇帝正与她头并头,一同逗弄孩子可爱的面容,不时喁喁低语,间或,孩子响亮的哭声会断续响起。那是男婴特有的洪亮声音,虽然稚嫩,却有刚健的底蕴。
寝殿中的气息宁静而甜美,是真正一家人的天伦之乐。此时,无论谁走进去,都会显得那样突兀而局外。 皇贵妃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抖,像是深秋的黄叶即将被风带落前薄薄的挣扎。她默然转身,再度提示宫人无须通禀之后,疾步离开。皇贵妃才走到门外,正见璞珹进来。璞珹见了她便规规矩矩行礼道:“皇额娘万福金安。”皇贵妃亦无心理会,微微颔首便径自走了。 皇贵妃回到长春宫便有些闷闷的,品红以为她是要午睡了,忙铺好了被铺,点上了安息香便告退出去。皇贵妃见品红仍旧依伴在侧,不觉郁然感伤:“瞧皇上陪兮妃那个样子,好真是好啊!” 品红忙道:“兮妃能和娘娘比?兮妃现在也不过是个妃子,还是汉军旗出身,拿她比娘娘,也不怕折了她的福!” 皇贵妃的苦笑带着凄冷的意味:“有什么不能比的?兮妃如今有两个亲生的皇子,一个养子,而本宫膝下孤苦,兮妃的福气,在后头呢。” 品红大是不满:“兮妃的福气还不是因为娘娘宽宏庇佑?说来,娘娘实在不该让她生下这些孩子的。像陶妃和姝妃,一笔子干净了多好。” 浓翳的阴郁积蓄在皇贵妃眉间,久久不肯退散:“兮妃家世低,是汉军旗出身,又不大得宠,比不得陶妃身份高贵,姝妃备受恩宠,本宫一定得防着她们。” 品红连连称是,试探着道:“那彤妃,娘娘这么抬举她?” 皇贵妃的眉头松了一松:“彤妃是李朝贡女,并非满蒙出身,想要站稳脚跟,只能一心一意依附本宫。再说陶妃病着不得力,许多事若有她在,还能分姝妃的恩宠。她又是个心直口快的,没什么心机,还算得用。”她说罢,便有些乏。 品红服侍了她歪着,又替她盖好云丝锦被,道:“娘娘这些年都急于调理身子,想再生一个阿哥,可皇上不知怎么来得更少了,您这么着急也不是个法子。“ 皇后不悦的神色如遮蔽明月的乌云,阴阴翳翳 她的手抚过枕边的三彩香鸭,撩拨着鸭口中袅袅泛起的乳白香烟,“这安息香真好,本宫闻着心里也舒坦多了。” 品红道:“娘娘还是请太医来,好自调养着身体吧。许多事,娘娘其实不必费心,自然有人替您一一想得周到。” 皇贵妃眸中噙着一丝清愁:“陶妃虽得宠,但并无多大用处,还好有她替本宫筹谋。这些也罢了,只是论起子嗣,本宫年过三十,会不会再也生不出孩子了?也怪太医无用,大补的汤药整天喝下去,皇上也算常来,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皇贵妃正说着,忽然觉得鼻中一热,伸手一摸,却见手指上猩红两点,她心头大乱,失声道,“品红,本宫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