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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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亦颔首:“无论过了多少年,你在朕心里,还是那个好强的女子。”他仰起身,轻声而郑重:“慎儿,保重。” 这一刻,他唤她“慎儿”,而不是“姌儿”。是往年欢好如意的姌儿,彼时,他们都还年少,心意沉沉而简明。而不是“姌儿”,那个在后宫中极力自保,出尽谋算的小小妃嫔,那个受尽委屈,被他发落至冷宫的失宠女子。 可惜,都已经过去了。 他转身便走,没有丝毫留恋,到了皇贵妃身边,淡淡道:“人员无伤,回去吧。” 皇贵妃口中答应着,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先行离去的背影,回头瞥一眼无比狼狈的宓姌,将一丝怨恨深深地掩在了眼底。 这一场大火来得突然,冷宫虽无人烧死,却烧伤了好几个。幸而也算发现得早,但冷宫一半的房屋也被烧毁了。太后和皇帝为着重阳失火,几乎是大发雷霆。然而查来查去,也不过是那日的风势太猛,吹落了烟花所致。陶妃急切难耐,又怕皇帝怪罪,在养心殿外跪着脱簪待罪。皇帝倒也不肯责怪她,安抚了几句便也罢了。 云昆来时将这些话说与宓姌听,宓姌只是嗤地一笑:“冷宫阴湿,即便着火,火势也不会这样大,何况涅筠醒来后和我查看过,最先烧起来的地方是我的屋子顶上,那里还留有些许油迹,像是被人泼了油才会这么快烧起来。” 云昆冷冷嗤笑:“是么?幸而只是烧伤了几个人,没得烧死什么,否则也难以掩盖这件事了。” 宓姌笑笑:“敢做这样事情的人,绝对能有本事掩得过去。” 云昆道:“只不过皇上最近嫌后宫里烦,不大进后宫,进了也不过是去看看媛嫔娘娘就完了。连新封的舒贵人都没宠幸,一直撂在那儿呢。” 宓姌有些迟疑,还是沉吟着道:“皇上……不高兴?” “重阳这样的大节庆出了这样的事,也难怪皇上不高兴。” 宓姌缓一缓气息。关切道:“那沛涵如何?” 云昆微微踌躇,斟酌着道:“胎象倒好。只是怀着第一胎,又出了头三个月不思饮食的时候,这些时日一直胃口大开。” 宓姌放心地含笑:“吃得下是好事,沛涵从前也太瘦了。” 云昆亦笑:“是好事,就是胖起来快点,微臣总叮嘱媛嫔得多走动。否则到时生产便要吃苦。”他往四周看了看:“小主原来的屋子烧了,如今住着吉太嫔从前的屋子,稍稍将就吧。” 宓姌倒也淡然:“住哪里不是住着,左右也离不了这里。” 云昆看见榻上搁着一件赤色缂金披风。用珊瑚和蜜蜡珠子缀着万字不到头的花样,另用金色的丝线绣成玉藻图案,万字不到头的连绵。这是御用的图案,他自然是认得出的。不觉含笑拱手:“看来冷宫失火,意在小主,反而让小主得了意外之喜。” 宓姌扶一扶松散的发髻,道:“你若得空,替我拿出去还给皇上。若是留在这儿,反生了是非。” 云昆道:“好。不过微臣有一物。是给涅筠的。”他打开药箱,取出一包点心:“这是万宝斋的酸梅糕,涅筠最喜欢吃的。微臣特意带给她的,以安慰她受火困的惊吓。” 宓姌摸着糕点外的包纸。感叹道:“日久见人心,涅筠跟着我这样的主子,落魄到这种地步,你对她的心意还是依旧,这是最难得的了。” 云昆脸色恳切,道:“微臣与涅筠都出身贫寒,何必彼此嫌弃呢。纵然她要在冷宫陪着小主一辈子,微臣也是不会变心的。” 。宓姌起身将皇帝的披风包好。递给云昆道:“那日冷宫的侍卫为了救咱们这些人,冒着火冲了进来,不知有没有受伤?或者皇上有没有责罚?” 云昆道:“只是被烟火呛着了。没有事。皇上也看到他们尽力救人了,并没有怪罪。小主的意思是……” 宓姌看着外头的天光晦暗,忧心道:“我怕他们贸然救人,得罪了人也不知。虽然一时之间皇上没有怪罪,但若被人暗算……” 云昆胸有成竹地笑道:“那也好办。想个法子让他得个病避一避风头就是了。这个微臣会安排。至于涅筠今年,她被烟呛得厉害,一时起不来床,微臣会多留几服药在这儿,小主按时喂她吃下就好。” 宓姌颔首道:“你下回来,替我带一包要紧东西来。这东西除了你,旁人弄不到的。”听完迷人那这几句低语,云昆脸色一沉,闪过一丝惶惑,但仍是答应了:“但凭小主吩咐。” 云昆到了景仁宫请脉的时候,皇帝正与沛涵坐在暖阁的榻上。时近黄昏,殿内有些偏暗,只有长窗里透进一缕斜晖,初秋的寒意如清水一脉,缓缓透骨袭来。 云昆请了个安,皇帝兴致阑珊的,随口吩咐了起来。云昆请过脉,道了“胎气安稳”,便将如懿托付的那件披风双手恭谨奉上:“微臣刚去了冷宫请脉,宓姌小主托微臣将此物转交给皇上,说冷宫不洁,容不下圣物。小主已经清洗干净,请皇上收回。” 皇帝微微出神,倒是乐子机警,赶紧接过了道:“倒是难为姝贵人小主了,冷宫那种腌臜地方,还能把皇上的衣物清洗得这么干净,都不知道她小心翼翼地洗了多少遍。” 皇帝伸手道:“给朕瞧瞧。”乐子忙奉上了,皇帝伸手仔细地抚摸着,缓缓道:“那是火起那日朕看她全身湿透了,特意给她披上的。她便那么不喜欢么?急急便送了回来。” 沛涵梳着家常的发髻,头上点缀着如意云纹的玉饰,一支如意珍珠钗斜斜坠在耳边,清爽而不失温婉。她婉声道:“jiejie的意思,怕是近乡情更怯,触景反伤情。她已经是皇上的弃妃了,怎么还能收着皇上的东西。jiejie她……” 皇帝摆手道:“罢了。朕明白。” 乐子忙仔细捧过收下了。皇帝便问云昆:“她,在那里都好么?” 云昆忙跪下道:“微臣若说实话,皇上必定怪罪。”
皇帝笑了笑:“是朕问错你了。冷宫那地方自然不好,朕是问她,身体还好么?” “其他都无碍,就是人熬瘦了好些。整日和那些疯妇在一起,能清醒便是好的了。” 皇帝微微点头:“媛嫔举荐你为她安胎,朕一开始是不放心的。太医院比你有资历的人多得多了,你又只在冷宫当差。可媛嫔说你做事老到,也不是挑三拣四欺凌主上的人。朕看你伺候沛涵和穆姌都尽心,倒也能放心少许了。” 云昆道:“在微臣眼中,冷宫的小主与媛嫔并没有分别,都是微臣要尽心照顾周全的小主。” 正巧敬事房的首领太监吴安捧了绿头牌进来道:“皇上,该到翻牌子的时候了。” 皇帝看着乌黑的紫檀木盘子上一排的绿头牌,轻嗤一声道:“拿下去吧。” 吴安苦着脸道:“皇上,您好些日子没翻牌子了。别的不说,舒贵人眼巴巴地盼着您去呢。” 皇帝斜睨了他一眼,淡淡道:“你的差事越发当得好了。朕召幸谁还得听你的吩咐?” 吴安慌得跪下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沛涵忙劝道:“舒贵人是皇上新封的,结果还没召幸就扔在一边了,面子上是不大好看。好歹还有太后呢。” “朕今日没有兴致。”皇帝摇了摇头,将牌子推开,温和道,“沛涵,你好好歇着,朕先回养心殿了。” 沛涵忙起身送了皇帝出去,眼看着皇帝上了辇轿,方才慢慢走回去。 皇帝坐在辇轿上,看着前后乌泱泱的人群在暮色中沉稳而迅疾地走动,几只鸦雀扑棱着翅膀飞过染着墨色的金红天空,无端便生了几分寂寥之情。他将手探入怀中,取出一方薄薄的丝帕,上头只绣了几朵殷红海棠和一个女人的小象,他慨然片刻,紧紧地握在手中,像是握着一方失而复得的温暖,再不肯松开。 沛涵的病症,是在怀孕六个月的时候出现的.与黎嫔和苏嫔当时的情况并无二致。一开始,她只是发胖得厉害,因着是头胎,还以为是浮肿,喝了许多去肿的冬瓜汤还是不见起色,才知道是真的胖了起来。第一条粉红色的纹路出现在身上时,她还不以为意,直到第二条第三条第无数条出现在她身上时,她才害怕得哭起来。然而还来不及哭多久,她便发现了自己更大的不对劲,嘴里的溃疡接二连三地冒出来,时不时地发热、大汗、心悸不安,自己也控制不住似的。并且一夜一夜失眠多梦,她从梦魇里醒来,慌乱之下请来了黎嫔,并在她惊惧失色的面孔上,探询到了一丝可能的意味。 彼时,皇帝的心境已经平复不少,盛宠舒贵人之余很少再顾及到后宫诸人。在听闻沛涵的病症之后,皇帝亦是由舒贵人陪同着来到景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