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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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里一慌,差点没呕吐出来,我弯下腰,抵挡着胸腔里搜心搜肺的酸楚和恐惧。皇帝的身体轻轻一晃,捧在手中的茶盏哐啷砸在了地上,他几乎是狂暴地站起来,怒吼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皇贵妃一个支撑不住,差点晕过去,幸好品红牢牢扶住了。皇贵妃连声道:“不可能!不可能!我鄞朝怎么会接二连三出这样的事……怎么会……”她忽然醒过神来,喝道:“你们说是中毒?是什么毒?” 赵太医挺起身子道:“若微臣与许太医没有猜错,是中了水银之毒。不知苏嫔以何种方式接触到了水银,不仅透过皮肤沾染,而且有服食的迹象,因为剂量太猛,所以导致胎儿被毒死腹中。而且若是水银慢性中毒,剂量不是如此之大,或许胎儿会长到分娩出母体,但有可能是畸胎或是天性痴傻。”他与许太医对视一眼,朗声道:“微臣还有一个推测,不知当说不当说。” 皇贵妃当机立断:“有什么话你直说便是。” 赵太医道:“苏嫔从有孕便发热、大汗、心悸不安、失眠多梦,又多发溃疡,虽然很像是有孕之身常有的症状,但皇上和皇贵妃不觉得这些症状很像一个人也得过的么?” 我心念一转:“你是说……黎嫔?” 赵太医道:“姝妃娘娘说得不错。恕微臣大胆推测,黎嫔的死胎或许不是意外,而是如苏嫔一般中了水银之毒,才会如此。” 皇帝大怒:“既然你们发觉黎嫔与苏嫔的症状相似,为何没一早察觉是中了水银之毒?” 两位太医磕头如捣蒜:“微臣说过,水银中毒的情状极慢,症状表现又与初孕的反应极其相似。若不是苏嫔母体不如黎嫔强健。导致未足月便胎死腹中,根本就难以察觉。” 皇贵妃不觉失色:“那么你说的水银,宫中何来此物?” 许太医道:“以朱砂稍稍提炼,极容易便可得到。宫中佛事诸多,宝华殿中有的是朱砂,唾手可得。连太医院配药也是常用,只怕谁都能得到。” 皇帝的双手握紧,青筋直暴:“你们何以敢推黎嫔的胎也是如此?当时为何没有太医说是水银祸害?” 许太医惶惑道:“微臣没见过黎嫔的死胎,所以不敢妄言。只是以黎嫔和苏嫔的症状来推测。苏嫔的胎儿也是侥幸,因为这种水银的毒是在胎儿幼小时才会明显。有全身连着脐带乌黑的症状。若等怀胎满八月,产出时即便是死胎也不过肚腹泛青而已,症状与其他死胎的差异便不明显了。” 皇贵妃的声音极轻:“皇上。臣妾分明记得,黎嫔的胎是泛青的。”她沉声,如钟磬般郑重,道:“皇上,若黎嫔和苏嫔的胎真的是中毒。那就是说,死胎并非是天意惩戒,而是有人蓄意为之,谋害龙胎,动摇国祚祥瑞。臣妾以监管六宫的身份,请求皇上彻查此事。以告慰两位龙胎的在天之灵。” 皇帝的眼中闪过雪亮的恨意,冷冷道:“查!朕倒要看看,是谁有这样的胆子。敢谋害朕的孩子!”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彻查龙胎之死的事情上,没有谁记得,去看一眼尚且昏迷未醒的苏嫔。我独自走到暖阁门外,掀起锦帘一角,看着华衾锦堆中昏睡的女子脸色苍白若素。一双纤手在暗紫色锦衾上无声蜷曲,空空的手势。像要努力抓住什么东西。我眼中一酸,忍不住落下泪来,我再清楚不过,苏嫔想要抓住的,再也抓不住了。 因为连着两胎皇嗣出事,连太后亦被惊动,一时间层层关节查下去,雷厉风行,连苏嫔身边侍奉的宫人也一个没有放过,一一盘查。宫中大有草木皆兵之势,风声鹤唳,人人自危。连素日性子最张扬的兮妃彤答应等也避在自己宫中,足不出户。 慎刑司的精奇嬷嬷们最是做事做老了的,慎刑司的七十二样酷刑才用了一两样,便已有人受不住刑昏死过去,有了这样的筏子,再一一问下去便好办得多了。 苏嫔的孩子死后,皇帝也甚少过来安慰探视,即便来了也稍稍坐坐就走了,一心只放在了追查之上。倒是皇贵妃顾念着主仆之情,倒也过来看望了几次。 苏嫔醒来后一直痴痴呆呆的,茶饭不思,那一双曾经欢喜的眼睛,除了流泪,便再也不会别的了。加之太医说她体内残余未清,每日还要服食定量的红花牛膝汤催落,对于体质孱弱的苏嫔,不啻于是另一重折磨。我和沛涵一直守着她,防她寻了短见。她却只是向隅而泣,嘶哑着喉咙道:“姝妃娘娘放心,不查出是谁害了嫔妾的孩子,嫔妾是绝不会寻短见的。”说到这句时,她几乎已经咬碎了牙齿:“嫔妾侍奉皇上这么多年才有了一个孩子,他是嫔妾唯一的期盼和希望。到底是谁?是谁这么容不下嫔妾的孩子!” 是谁要害孩子?连我自己也想不明白。我只能端过一碗燕窝粥,慢慢地喂着苏嫔,劝慰道:“吃一点东西,才有力气继续等下去,等你想要知道的事。” 一碗燕窝粥喂完的时候,却是皇贵妃身边的品红先来了。 她道:“请姝妃娘娘和媛嫔、苏嫔稍作准备,皇贵妃娘娘请三位即刻往永和宫去。” 我搁下手中的碗道:“什么事这么着急?苏嫔尚在静养,能不能……” 品红道:“皇贵妃娘娘相请,自然是要事。何况事关苏嫔,还请苏嫔再累也要走一趟。” 话既如此,我便命人备下了轿辇,即刻往永和宫中去。待得入殿,皇帝与皇贵妃正坐其上,各宫嫔妃皆已到场,连在秋水阁静修的玫黎嫔也随坐其中。三人入殿后一一参见,便各自按着位次坐下。皇贵妃见苏嫔病弱难支,不免格外怜惜,道:“品红,拿个鹅羽软垫给苏嫔垫着,让她坐得舒服些。” 苏嫔颤巍巍谢过了,皇帝道:“你身上不好,安心坐着便是。”
兮妃扬一扬手中的丝绢,慵倦道:“外头春光三月,正当杏娇莺啼之时,皇贵妃娘娘不去御花园遍赏春光,怎么这么急召了臣妾等入长春宫呢?” 皇贵妃一向端庄温和的面庞上不由得浮起几分愁苦之色:“自去冬以来,宫中皇嗣遭厄,悲声连连,本宫与皇上都忧烦不堪,春光再好,也无心细赏。今日急召meimei们前来,是因为苏嫔胎死腹中之事已有了些眉目,须得找人来问一问。这既是后宫之事,自然应该是后宫人人都听着。” 苏嫔神色一紧,忙问道:“皇贵妃娘娘所说的眉目,是知道害臣妾孩儿的人是谁了么?” 皇贵妃温言道:“苏嫔,少安毋躁。此事关系甚大,本宫与皇上也只是略略知道点眉目罢了。至于事情是否如此,大家都来听一听便是。” 皇帝道:“皇贵妃既然查出了点眉目,有话便说吧。” 皇贵妃看一眼身边的品红,品红击掌两下,便见赵太医进来。 皇贵妃沉声道:“众人都知道苏嫔身罹不幸,龙胎死于腹中,乃是受了水银的毒害。本宫却百思不得其解,苏嫔房中并无水银朱砂,姝妃和媛嫔对苏嫔的饮食起居也格外小心,照理说是不会出事的。欲查其事,必寻其源,臣妾让人翻查了苏嫔房中的器物,才发现了这些东西。” 皇贵妃扬一扬脸,品红捧着一个紫铜盘子,上面放着一对雕银花红烛并一些烧碎了的炭灰。皇帝取过那对红烛看了一看,疑道:“不过是寻常的红烛,怎么了?” 皇贵妃微微摇头,伸手将其中一根拗断了,道:“请皇上细看,这蜡烛有否不同?” 皇帝对着日色一看:“虽然是红烛,但里头掺了一些红色的碎粒,可是内务府如今所用的东西越来越不当心了?居然用这样的红烛。” 皇贵妃又道:“皇上细看这些炭灰。如今也是三月末,宫中只有景仁宫的苏嫔因为怕冷,还用着炭盆。这是她阁中所用的红箩炭烧下来炭灰,颜色灰白。可是细看下去,却有异状。”皇贵妃用护甲轻轻拨弄其间,却见炭灰上沾了些许银色物事,还有一些朱红色的粉末,若不细辨,实在是难以察觉。 皇贵妃抬一抬手,示意品红端给众人,众人暗暗诧异,却又实在不知道是何物。 皇贵妃道:“这些都是苏嫔宫中所用的东西,请太医瞧一瞧,这蜡烛里头和炭灰里的,是什么好东西?” 赵太医掰开蜡烛,用手指捻了捻细闻,道:“回禀皇上皇后,这里头的东西都是朱砂。” 赵太医道:“朱砂遇高热会析出水银,水银遇见热便会化作无色无臭之气弥散开来,让人不知不觉中吸入。这炭灰里烧剩下的朱红粉末,定是有人将少许朱砂混入红箩炭中,等到烧尽,也不容易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