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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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里残留着冷酒的余香,我卷起衣袖,轻轻为皇帝研磨墨汁,轻声道:“皇上要喝酒也先让人温一温,冷酒太伤胃。或者,与人对酌说说话也是好的。” 他并不抬头,淡淡的语调中颇有伤感之意:“自饮自酌,冷酒才有味道。何况殿中熏得那样暖,再喝热酒,就失了意趣。” 我静静磨完墨,闻着殿中的龙涎香有点淡了,便让乐子带着人捧了香炉下去,又用紫铜拨子拨开镂空鹤纹铜炉的一角,添入一把紫檀色的苏合香。 皇帝只低头专心抄写,问道:“怎么不用龙涎香了?” 我道:“苏合香能通窍辟秽,开郁豁痰,冬日里用最好。” 皇帝搁下笔叹了口气,苦笑道:“通窍辟秽,开郁豁痰?朕知道你是好心,可是朕心气郁结,岂是一把苏合香能解的?” 我将皇帝所抄的一一理好,温然道:“皇上抄了这么多供陵合殿诵经超度所用,臣妾就知道皇上心里还是在意那个孩子的。”我小心觑着皇帝的神色:“皇上常到景仁宫看望臣妾,相印殿与延禧宫不过数步之遥,皇上何不去看看黎嫔,稍作安慰?” 皇帝眉心的悲色如同阴阴天色,凝聚不散:“近乡情更怯,更不知该如何安慰彼此?反而是两下里伤心。”他静一静:“幸好黎嫔还不知道那孩子的样子……” 我忙道:“皇贵妃娘娘吩咐过,一律不许走漏风声。那日为黎嫔接生的太医与嬷嬷,都已经打发出去了。但凡有可能见过小……公主身体的宫人,也都已经拨去了承德行宫,不许再在宫里伺候。” 皇帝微微颔首:“皇贵妃想得很周全。此事不祥,朕连太后也不敢告诉周详。” 我点头道:“如今宫里见过那孩子的,只有皇上、皇贵妃、臣妾与刘阜立。再无第五人了。” 皇帝静默地吁出一口气。正要提笔再写,只听外头两声叩门声响,却是刘阜立在外道:“皇上,相印殿黎嫔送了东西来请圣上过目,皇上您要不要看一看?” 皇帝犹豫片刻,便搁下笔道:“拿来朕瞧瞧吧。” 刘阜立答应着推门进来,却是在黄鹂鸣枝多子多福红漆托盘里搁着一叠婴儿衣裳。皇帝一时未解,便问:“这是什么?” 刘阜立恭声道:“黎嫔说,听闻皇上辛苦手抄化与小公主,所以想把之前亲手做的给小公主穿的衣裳一同焚化。即便小公主在人世间穿不上一遭,到了极乐世界也不会受冻凄寒。” 皇帝的神色间闪过一丝凄楚之色,我便道:“皇上。黎嫔忆女心切,您还是成全了她吧。” 皇帝点点头:“朕准了,你告诉她,便留在自己宫里焚化吧。” 刘阜立又道:“黎嫔说,今晚亥时一刻是半个月前小公主出生的时辰。希望皇上能亲临相印殿,陪黎嫔一同焚化这些衣裳,以尽哀思。”他凑上前几步,翻起盘中的衣裳:“这些衣裳都是黎嫔亲手做的,皇上看看这针线,一定是花了不少工夫的。黎嫔慈母之心。可钦可叹啊!”他随手翻起,直露出盘底上多子多福婴儿嬉戏图来。皇帝眼中一动,本已心软。可是目光触及盘底憨态可掬的婴儿图案,不觉闪过一层蒙眬泪意,那泪意似结了薄薄一层碎冰一般,凝住了层层寒气。 皇帝问:“这个托盘是哪里来的?” 刘阜立赔笑道:“还能哪儿来的?是相印殿连着衣裳一同送来的。皇上要不信,送衣裳的小贵子还在殿外候着呢。” 皇帝眸中微冷。再也不看那些衣裳:“去告诉黎嫔,她还在月中。朕不宜探望,这些事她这个做额娘的一力完成就是了。” 刘阜立立时退下。我见皇帝面色不善,忙含笑问道:“伺候黎嫔的宫人真是不当心,黎嫔不能平安诞育皇嗣,他们还用这样婴儿嬉戏的图案,黎嫔看见了岂不刺心?” 皇帝颓然坐倒在椅上,长叹道:“朕一看见那些健全的孩子,便会想到玫贵人所生的孩儿,如此畸形可怖,诚如皇贵妃所言,是孽种妖胎。偏偏黎嫔自己懵然不知,她无心所选,却让朕不得不想起那个可怕的孩子。”他握住我的手,神色如一个凄惶而无助的孩子:“姌儿,你告诉朕,是不是朕无福失德,才会与黎嫔生下这样的孩子?是不是?” 我心头一搐,忙安慰道:“怎么会?皇上初登大宝,乃天命所佑。这个孩子,纯属意外而已。” 皇帝的脸贴在我温热的手心之上:“就是因为朕初登大宝,所以才更不安。黎嫔的孩子,是朕的第二个孩子……” 皇帝话音未落,却听有风声伴着殿门悠长的吱呀之声一同扑入。我抬首,却见皇贵妃独自站在殿门内,衣袂翩然,颇有正大仙容之姿。 她端然迈进,一步一个沉稳,定定道:“皇上安心。这个孩子的意外,完全是因为黎嫔德行浅薄,不堪承受皇上圣恩。”她行至皇帝身边,俯身将皇帝的手合在自己掌心,语气沉稳而不容置疑:“皇上已经有一位皇子,很是聪明康健,唯有玫贵人所生与旁人有异,便可证明万恶之源在于黎嫔而非皇上。皇上大可不必挂怀。” 皇帝神色稍稍弛缓:“皇贵妃所言,不是宽慰朕吧?” 皇贵妃唇边的笑意让人望之心安:“是否是宽慰之词,皇上只要去阿哥所看看大阿哥,不就知道了。” 我知道皇贵妃要借年幼的大阿哥开解皇上的失落,安慰他丧女之痛外,更不能述之于口的惊骇,或许眼下,这也是让皇上尽早走出颓丧之情的最好良方吧。我默然行礼,缓步退了出去。容色和缓而沉静的皇贵妃身边,连皇帝也露出一丝难得的欣慰之色。我掩上殿门,亦掩上自己此刻的失落与怅惘。 或许,皇贵妃终究是皇贵妃,他可以对着自己倾吐心事,最终却是在皇贵妃那里得到安慰。我看着外头寒雨纷纷,夹杂着碎雪纷乱,雨雪寒潮之中的紫禁城,亦如同自己一般失了颜色。 坐在暖轿之中良久,我的心事仍是翻覆如潮,不得安定,只觉得暖轿转了一重又一重,仿佛自己一颗不定的心一般,山重水复,千回百转。正苦闷间,忽而听得隐隐约约有哭泣之声传来,我掀起帘子,唤道:“涅筠,去看看是谁在哭?” 涅筠答应着转过甬道过去瞧了瞧,很快过来回禀道:“回小主的话,是相印殿的小贵子躲在角门下哭呢。”
我点点头,示意涅筠打起伞来,吩咐道:“纤巧,你带着他们先回宫,我自己走回去便是。” 纤巧道:“那让他们回去,奴婢留下伺候娘娘吧。” 我道:“不必了。你去替我将案上抄写的经文收好,等下送去相印殿一并焚化,就当是我对黎嫔和孩子的一点心意。” 纤巧转身去了。我扶着涅筠的手缓步转过甬道,果然见一所偏僻的宫殿外,小贵子正躲在角门边抱着刚才那包婴儿衣裳在抹眼泪。 我道:“你家娘娘还在坐月子,你便这样哭,若她知道了,岂不是让她伤心么?” 小贵子见是我,忙磕了个头请安道:“姝妃娘娘万安,奴才不是有心的。” 我微微点头道:“你也算个有心的了。要是在自己宫里哭,那真是让黎嫔伤心了。” 小贵子擦着眼泪呜咽道:“我们娘娘没了孩子半个月了,可是皇上一次也没来探望过。人人都说,皇上是嫌弃娘娘生了一个死胎,所以再不会宠幸她了。” 我心下哀悯:“即便如此,黎嫔也不会坐以待毙的,是不是?” 小贵子忙道:“娘娘就是怕皇上再也不来了,所以今日特地命奴才送了这些婴儿衣裳来,希望皇上可以惦念昔日之情。” 我翻了翻那些衣裳,摇头道:“黎嫔的心思是不错,可是这个装衣裳的托盘,是黎嫔自己选的么?” 小贵子奇道:“不是啊。奴才捧着这包衣裳来,刘公公说空手拿着不像样子,所以给了奴才这个托盘装着,还说是有婴儿嬉戏图的,皇上看了也会念及黎嫔。” “刘阜立?”我旋即明白过来,正色道,“既然这次不成,那便算了。你赶紧回去,记得以后再替你们小主送东西给皇上,再不许有这样的图样花纹了。” 小贵子尚未明白过来,但见我语气郑重,也知道是要紧的嘱咐,忙谢了恩赶紧去了。 涅筠替我打着伞遮蔽雨雪相侵,低声问道:“刘阜立这般费尽心思,是要绝了黎嫔的宠爱啊!他一个阉人,居然有这样狠毒的心思。” 我扶着涅筠的手缓步向前:“诚如你所说,他一个阉人,有什么好替自己这般狠毒的?不过是替他人效力而已。” 涅筠悄悄望了望四周,低声道:“娘娘是说……” 我缓缓摇头:“还能有谁?看来刘阜立,是断断不能留了。” 涅筠低低应了声“是”,牢牢扶住我的手臂:“雪天路滑,娘娘当心脚下。” 我沉下心气,缓声道:“我自然会当心脚下。否则如今是看旁人摔倒,以后便是自己爬不起来了。”